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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讓我們輪流扛好了,」傑勒德說道,「因為這是一個沉重的包袱。可憐的傢伙,血流得多厲害。我們幹嗎要殺死它呢?」

  「為了我們的晚餐和下一個城市的官府將給我們的賞錢。」

  「而為了這個,它就必須在它剛開始生活的時候死去。也許,它媽今晚會因為失去它而悲痛欲絕。要知道,它媽愛它就像我們的母親愛我們,我敢說,甚至勝過我的母親愛我傑勒德。」

  「怎麼,你不知道嗎?熊媽媽上個月掉進一個陷阱被活捉了,皮正在鞣皮房加工哩。而它爹前兩天也全身插滿了碼尺長的箭,像儒略·愷撒那樣死去了:雙手交叉著合在胸前,每只手握著一隻死狗。」

  傑勒德不願以開玩笑的態度對待這種事。「要是這樣的話,」他說,「我們就是殺死了一個在世上孤獨無助的弱小生命——和今天飄泊在異鄉的我一樣孤苦伶仃的弱小生命。」

  「你這吃奶的沒出息的年輕人,」丹尼斯吼道,「這些事絕不能這樣看待,要不人們就不敢再射箭,也不敢再在森林裡或戰場上打仗了。要知道,若是一隊長矛手有一個你這樣性格的和他們在一起,你准會把他們都變成一排無用的奶桶。就這樣了,你不能一個人到羅馬去,因為你決不可能平安地到達阿爾卑斯山。我要把你帶到我的家鄉雷米赫蒙,把我妹妹嫁給你。她美得像個熟透的桃子。你搖頭嗎?唉,我忘了。你別有所歡。你是個心中只裝有一個女人的男人,是個對我來說簡直不可思議的人。好吧,我將不給你找老婆或者情婦,而給你找個朋友,找個老實的勃艮第人。他將陪你一直走到裡昂。我恐怕這個老實人很可能就是我自己。你在我喝的酒裡一定是放了各種各樣的藥來使我疼愛你,因為以前我是不能忍受穿緊身衣和馬褲的鴿派男人的。到了裡昂,我就可以放心讓你坐船去意大利。根據各方面的傳說,意大利正是沒出息的男人的大本營,你在那兒將很安全。他們將會聽你講的話,並轉眼之間把你變成他們的公爵。」

  傑勒德歎了口氣。「說實在的,好朋友,我也不願意想到我們即將在杜塞爾多夫分手。」

  他們默默地走著,各自想著即將到來的離別,憂思避免了一些瑣屑的談話。在這種時刻,人們可以做點哪怕很無聊的事來緩和一下氣氛和心情。傑勒德要丹尼斯借給他一支箭。「我以前經常用長弓射箭,但從來沒有用十字弩射過!」

  「抽出你的刀,把這支箭從小熊身上割下來吧。」丹尼斯狡黠地說道。

  「不行,不行,我要支乾淨的。」

  丹尼斯從箭筒裡取出三支給他。

  傑勒德張開弓,對著稍遠處一根掉在路中間的粗樹枝瞄準。

  這武器的威力使他吃驚。當箭射出的時候,那短而粗的鋼弓使得他全身一震,一直震到腳後跟。快速的鋼箭在飛行中是看不見的,只看見窄路上鋪了一地的深秋的枯葉在粗枝的那一邊飛了起來。

  「你瞄得稍稍高了一點。」丹尼斯說道。

  「多麼厲害的武器!難怪它正在擠掉長弓——馬丁對此很不滿意。」

  「說得很好,小夥子。」丹尼斯得意洋洋地講道,「儘管人們制定法令,頒發通告來維護水松木造的弓,它還是每天都在節節勝利。他們之所以要維護老式的弓,是因為他們的老祖宗不知道有更好的,便世世代代用它來射箭。要曉得,傑勒德,戰爭不是兒戲。人們是用最准的、殺傷力最強的,而不是用最長的、最不准的來射殺敵人。」

  「這麼說的話,那我聽說過的一些新式武器就會使這兩類弓都被淘汰,因為只消用一撮黑粉末和一個鉛球,再加小孩的手指頭一扳,就能替你殺死瑪爾斯、歌利亞和七大金剛。」

  「呸!呸!」丹尼斯興奮地說道,「不管是土雷、土炮,都絕不能淘汰弓弩爵士。要曉得,等到他們把焦炭和鉛放進他們的皮煙筒裡,再點燃火柴的時候,我們滿可以射它十回箭了。那一套對戰場說來太麻煩。在戰場上,兵士的武器必須像他的心那樣時刻準備好。」

  傑勒德沒有回答,因為他的耳朵被他身後一個響聲吸引住了。這是一種特殊的聲音,像某個沉重但並不堅實的東西輕輕掠過枯葉的聲音。他略感好奇地轉過身去。在僅隔六十步遠的地方,一個巨大的動物正沿著道路過來。

  他先是不動聲色地、癡癡地望著它,但馬上臉就變成了死灰色。

  「丹尼斯!」他喊道,「啊,上帝!丹尼斯!」

  丹尼斯猛地轉過身來。

  這是只大熊,大得像匹拉車的馬。

  它正低垂著巨大的腦袋,追蹤著臭跡狂奔而來。

  一看見這大熊,丹尼斯就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聲說道:

  「幼熊!」

  啊!睜著一對瞳孔放大的眼睛,用嘶啞的低聲說出「幼熊」二字,凝聚著多大的恐懼!因為在那個音節裡,兩人都感到一切都像黑暗中突如其來的閃電衝擊著他們——血的跡印,被殺死的幼熊,母熊向他們和幼熊奔來,接著是死亡。

  這一切都是一瞬間的事。而下一瞬間,母熊已看見了他們。它十分龐大,而此刻,它的身軀似乎又增大了一倍(這是因為它全身的長毛因憤怒而豎立了起來)。它抬起公牛頭般的大腦袋,朝他們張開豬嘴般的血盆大口,眼睛變成了一團血和火。它向他們沖了過來,像一陣旋風似的吹散著周圍的樹葉。

  「射!」丹尼斯尖聲叫道,但傑勒德卻呆站著,從頭抖到腳,一籌莫展。

  「射!年輕人!射!來不及了!上樹!上樹!」說著他扔下幼熊,把傑勒德往路邊一推,撲到最近的一棵樹跟前便往上爬。傑勒德在他旁邊爬著同一棵樹。兩人一邊逃命,一邊像從死神邊上擦過去的野人似的發出非人的嗥叫。

  儘管他們速度很快,但要不是母熊在幼熊旁邊停了片刻,他們當中本會有一個在樹底下就被撕成了碎片。

  母熊一邊把充血的眼睛盯住它要追的人,一邊在幼熊身上嗅來嗅去,終於發現(只有造物主知道是怎麼發現的)它死了,完全死了。母熊頓時發出一聲被追逐者誰也沒聽到過、誰做夢也沒想到真會聽到過的叫聲,跟著就向丹尼斯撲過去。它站立著。他一邊爬,它一邊在後面抓。他僅以毫釐之差沒被它的爪子夠著。

  突然它抓住樹,用它的大牙齒「咋嚓」一聲撕掉一大塊樹皮,然後又立起來,將爪子深深地卡進木頭,開始像猴子似的慢而穩地向上爬去。

  丹尼斯真倒黴,爬上了一棵枯樹。這樹只剩一根樹幹,而且也不高。他比追趕的母熊爬得快,很快就到了樹頂。他看看這邊,望望那邊,想找到另一棵樹的一根粗樹枝好蹦過去。但一根也找不到。要是他往下跳,他知道他還來不及從墜落的震動中恢復神志,熊就會撲在他身上,轉眼之間把他吃掉。再說,丹尼斯是很不習慣在危險面前當逃兵的,看到熊如此追趕他,不禁怒火萬丈,他轉過身來,準備和熊作最後的殊死戰。

  「我見上帝的時候到了,」他想,「像個大丈夫那樣迎接死亡吧。」他跪下去,抓住一根小樹枝來使身體保持穩定,然後抽出長刀,咬緊牙關,準備好等那巨獸一爬到夠得著的地方就向它捅去。

  戰鬥的結局是毫無疑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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