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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那莊稼漢對這個竟把好酒剩在杯裡的異鄉人投以憐憫的目光。「我給你喝掉。」他說道,接著一飲而盡。

  這時,傑勒德把臉轉過去朝著牆壁,扯上兩把乾淨的好草,用指頭在草裡戳個洞,做了一個鞘,好把鼻子藏進去。很快,所有的人都睡著了。男人、姑娘、婦人、小孩,都橫七豎八地躺著,像一個正在慢慢調弦的管弦樂隊那樣,開始以十幾種不同的音調打鼾。傑勒德雖然身子躺在德國的麥草上,但他的夢魂卻飛到了塞溫貝爾根。

  早晨醒來時,他發現和他同宿的旅客差不多都走了。一兩個人在等九點開的飯,而現在才六點。他付給了女店主索取的住宿費兩芬尼,約合英國的半便士。那操草叉的人要點酒錢。由於他得到的比平常稍多一點,同時看到傑勒德正盯著他剛從奶牛身邊拿來的翻著泡沫的奶桶,他索性把桶提起來拿到傑勒德嘴邊,說:「喝個夠吧,好小子。」當傑勒德提出要為這滋美的飲料付錢時,他又以很重的土音對他講,人們滿可以吞它一皮囊牛奶而無需破費,正像吃一頓空氣做的早餐,也不用破費。在門口,傑勒德碰見了他昨晚的女恩人和一個胸脯寬闊的工匠——她的丈夫。

  傑勒德感謝她,並按當時的精神對她所給的布了付給了她一個銅錢。

  但她輕輕地推開他的手。「你把我當什麼人了?」她微微臉紅地說,「我們跟你一樣是旅客,是異鄉人,當然會同情處境相同的人。」

  傑勒德也臉紅起來,並口吃地表示歉意。

  身材高大的丈夫像長者看待兩個晚輩似的露著牙齒微笑。

  「給這母狐狸一個吻表示感謝,就算雙方各不虧欠得了。」他帶著不偏不倚的法官和宙斯似的神氣說道。

  傑勒德聽從了這一高貴的指令,吻了那位賢妻的面頰。「願幸福伴隨你們,善良人!」他說道。

  「願上帝保佑你一帆風順,年輕人!」誠實的夫婦回答道。說著他們就各奔前程,以後再也沒有在這世上相會。

  太陽剛剛升起。樹葉上的雨滴像金剛石一般亮晶晶的。空氣清新爽人。傑勒德向南方走去,昨晚下的決心甚至想都沒有想起。

  那天他走了八裡格路。下午時分,他無意中來到一個開著大拱門,旁邊有個便門的龐大建築物跟前。

  「修院!」他高興地叫了起來,「我就到此止步,以免往後還不如這裡。」他來到側門求見,說明了打從何處來,欲往何處去之後,立即被引進來賓室。這是一個高大的房間,在這兒修士團行善免費供給旅客食宿。不久就響起了晚禱鐘。傑勒德走進修院的教堂,他在座席上聽到讚美詩唱得如此美妙,覺得唱詩班簡直像是天上下凡來的。但美中不足的是,瑪格麗特沒在那兒和他一起聽,使得他在喜悅之中不禁感傷地歎息起來。晚餐時,他和他的同席面前擺著普通的家常飯菜,花樣豐富,還有修院釀造的美味啤酒。時間還很早,他們便被帶進一間寬大的寢室。就宿的人不很多,每人有一張帶滾輪的矮床。用做被子的是鞣過的帶毛羊皮。但在這之前,一個修士對他的年輕俊秀產生了深刻的印象,便攀問起他來,很快就引他說出了自己的打算和心事。當知道他是在修院長大的,而且是隻身前往羅馬時,他簡直成了一個貴賓。早上,他們領著他參觀修院,並請他在修院的餐廳用午餐。他們還在一小塊羊皮紙上給他畫了個他該走的路線圖。修院的院長送給他一個銀幣,以接濟他的盤纏,並建議他一碰到有誠實的旅客就和他們一道走,「而不要獨自在旅途上去冒種種危險」。

  「危險?」傑勒德自語道。

  那天晚上,他來到一個房屋稀稀落落的小城鎮。這裡只有一家客店,店外也沒掛招牌。由於對這個國家的習俗現在已比較熟悉,他通過牆上的紋章一下子就發現這是一家客店。這些紋章屬￿在客店成立以來的不同時期住過宿的貴客。貴客們留下了這些通常作為紀念的標誌,說明他們曾光顧過這家客店。目前它看起來更像一個陵墓,而不那麼像客店。裡裡外外都沒有絲毫動靜。傑勒德捶著大橡木門,沒有回答。他喊了一下,也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他更大聲地喊了一陣,才見有個小圓窗,或者更恰當地說,牆上有個洞終於打開了,一個人頭像烏龜頭伸出烏龜殼似的小心地伸了出來,面無表情地望著傑勒德,但一聲不吭。

  「這是個客店嗎?」傑勒德帶著藏而不露的嘲笑問道。

  那人頭似乎陷入茫然的沉思狀態,最後總算懶懶地點了兩下。「我能在這兒住宿嗎?」

  那人頭又沉思起來,最後又點了兩下,但顯得很不耐煩,像是個被廉價的訊問壓得過重的腦袋瓜一樣。

  「勞駕,請問我怎麼進去呢?」

  那人頭很快縮了進去,像是被這最後的一個問題擊中了痛處。接著,一隻手伸了出來,指指樓房拐角的那一邊,然後砰的一聲把窗子關上了。

  傑勒德照著這一指點去了。經過一番研究之後,他發現這防禦工事有一個可以擊破的部位,那就是側面的一道矮門。至於說主要入口,人們是用它來防小偷和顧客的。每年只有一兩次例外情況,那就是前兩種人物同時進來,而這指的是某個公爵或伯爵帶著他一長串衣裝俗氣的惡棍冠冕堂皇地進旅店裡來。

  突破了外層防禦堡壘之後,傑勒德很快就摸到灶房(客房叫做了灶房,因為房裡主要的東西就是個土灶),在灶旁坐了下來。那灶裡只有幾塊還在燃燒著的餘燼,散發著溫和的、令人舒適的熱氣。

  他耐心地等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一個留著灰白長須的嚴峻老人板著面孔走了進來,撥了撥時鐘。他正要大步往外走,傑勒德趕忙問他什麼時候開晚飯。這可畏的侍者用指頭指了一下旅客,說道:「等旅客比現在再多兩倍的時候。」傑勒德痛苦地呻吟了一下。

  那可畏的暴君對這帶有叛逆意味的聲音很不滿。「客店又不是為哪一個人蓋的,」他說,「如果你不能等別的人,另找住處好了。」

  傑勒德歎了口氣。

  白鬍子又對他這一屍歎氣皺皺眉頭。

  過了一會兒,旅客陸陸續續地進來,最後聚集了足足八十個不同身份的人。在我們這位初出茅廬的人看來,這地方簡直成了一個恐怖物陳列室——因為在這間房子裡,當母親的湊在一起,互相比身上的銅錢癬;男人們則用刀子往地板上刮鞋上的泥,梳理著他們的長髮,連帶梳掉長髮裡的寄居者;至於說盥洗,一般也只是一種乾擦。不過,侍者還是用壺送來了水。傑勒德撲過去想搶一壺,但一看到裡面裝的流體物質,便生氣地對侍者說:「先把你們的水給洗一洗,再讓別人用來洗臉洗手。」

  「如果你不喜歡,另找客店好了。」

  傑勒德只好不再吭聲,悄悄地走開。他很客氣地請求一位年老的旅客告訴他,到下一家客店得走多遠。

  「大約四裡格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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