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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注意,夥計們,我是對的,市長錯了。」狄爾裡奇·布勞爾在門口說道,「我原先就說我們抓他已來不及了,果然是來不及了。」

  在這個恐怖之夜,傑勒德就這樣很險地逃脫了監獄,逃脫了墳墓。

  到底他最後是如何逃脫的呢?並不是由於他那設計得很巧妙的藏身地,也不是由於瑪格麗特的機智,而是由於一個搜捕他的人的善良衝動——一個有點冒失的傢伙心靈中殘留的一點人性,再加上他想撈一把的欲望。人們行為的動機就是這樣不可思議地混雜在一起,並且表面上看來大相徑庭;而我們最精明的主意往往就是這樣缺乏預見,這樣近視。

  那些性格溫和又非命途多舛,從而使得他們在生命歷程中能免受非人性所能經受得了的極端歡樂和痛苦的強烈感情的人,也許是人類當中最好的,也肯定是最幸福的一種人。但對這樣一些讀者,我很難向他們表達這對倍受虐待的情侶此刻正感到的難以言說的幸福。即使是對那些既嘗過巨大歡樂又嘗過巨大痛苦的人來說,我拙劣的文筆充其量也只能描繪出瑪格麗特和傑勒德的歡樂的萬分之

  坐著凝望一張可愛的面孔從墳墓裡復蘇過來,逐步而迅速地重返人世,恢復健康和俊美;看著她所愛的面頰恢復了紅暈,她所愛的眼睛恢復了愛的光輝,她所愛的嘴唇恢復了說話的能力——這就是瑪格麗特的歡樂,一種足以抵消多年痛苦的歡樂。傑勒德的歡樂則是眼見自己從昏迷中醒來,發覺自己的頭枕在瑪格麗特的胳膊上,聽到他所愛慕的姑娘低聲說著新的娓娓動聽的情話,向他灑著熱淚,溫柔地吻他,撫摸他。在這甜蜜的時刻到來之前,他還不曉得她是何等熱烈而又溫存地愛著他。他得感謝他的敵人。他們倆將臂膀親熱地交錯在一起,憂患和危險已仿佛被拋到了身後另一個世界上。他們互稱夫妻。這有什麼不可以呢?他們不是莊嚴地舉行過訂婚禮嗎?他們不是曾經一道站在聖壇前面嗎?他們的結合不是得到過神聖教會的祝福——而神聖的教會不是將對所有想拆散他們的人進行譴責嗎?

  既然沒有哪個女人的神經能安然無恙地經受住如此可怕的緊張,瑪格麗特很快就變得軟弱無力,倒在傑勒德肩上,臉上露著一絲微笑,但十分虛弱。這時傑勒德又焦急起來,想尋求幫助。但她輕輕拉住他,求他不要離開她。「只有當我可以把手擱在你身上的時候,我才感覺你是安全的,否則就不行。傻傑勒德!我又沒有病。最親愛的,我感到虛弱,但很幸福,啊,這樣的幸福!」

  現在輪到傑勒德來托住那大卷大卷頭髮飄散在他臉上的可愛的腦袋,輪到他來看護她,用輕聲的鼓勵話和纏綿的情話以及溫柔的撫摸來安慰顫慄著偎依在他胸前的她了。一個女子最能使人心醉的迷人之處,莫過於在一個男子漢大丈夫的胸懷前表現出來的嬌弱。

  可憐的人兒!他們現在很幸福,可是明天他們必須分離。但現在,這對他們來說已算不得什麼了。他們已面對過死神,因而其他一切憂患都顯得微不足道。只要有生命就會有希望,只要有希望就會有歡樂。分別一兩年對於如此年輕而又見過墳墓一眼的人來說算得了什麼呢?未來充滿光明,眼下正是天堂。池們就這樣度著幸福的時光。

  不幸的是,他們的純真和稚氣還碰到了監獄和墳墓以外的危險。既然現在不存在可見的危險,他們便面臨著來自他們內心和缺乏人生經驗而產生的巨大危險。

  第十八章

  蓋斯佈雷克特·範·斯威頓由於焦急不安而徹夜不能入眠。他害怕打雷和閃電,要不然他會親自參加那夥人去搜查彼得的屋子。一當暴風雨完全過去之後,他就爬下樓梯,給騾子備好鞍,騎往塞溫貝爾根的三王客店。在那兒他發現他的人有的睡在椅子上,有的睡在桌子上,有的睡在地板上。他氣衝衝地把他們叫醒,聽取了他們對自己的積極性大加表揚的、一無所獲的搜查彙報。

  「我真傻!沒有跟你們一道去。」市長叫道,「我敢用性命打賭,他一直就沒離開那兒。你們看過那姑娘的床底下嗎?」

  「沒有。床底下容不下一個人。」

  「不看你們怎麼知道?」蓋斯佈雷克特厲聲嚷道,「你們本該看看她床底下,也看看床上,用刀戳戳所有的板壁,聽一聽。得了,都給我爬起來,我要教你們怎樣進行搜查。」

  狄爾裡奇·布勞爾爬起來,抖擻抖擻精神:「如果你能找到他,那你就別把我當人,把我當馬好了。」

  幾分鐘後,彼得的屋子又被包圍起來。

  火氣衝衝的老傢伙把騾子交給喬裡昂·凱特爾之後,就和狄爾裡奇·布勞爾等人走進屋去。

  屋子裡空空的。

  看不見一個人影,連彼得也不知哪兒去了。他們奔上樓梯,忽然一個衙役喊了一聲,並從彼得臥室開著的窗子指向遠處。其他的幾個人跑上來一看,只見不很遠的地方他們要搜捕的人正同瑪格麗特和馬丁安寧地越過一片田野。蓋斯佈雷克特得意洋洋地叫了一聲,奔下樓梯,跳上騾子,立刻和他的人開始猛追。

  第十九章

  由於昨晚所冒的危險,傑勒德提高了警惕,天不亮就起床,叫醒了馬丁。老兵吃了一驚,因為他原以為傑勒德昨晚已經越窗逃跑。傑勒德向他打聽離開國境、逃避追逐的最好途徑。他回答說只有一條道路安全可靠。「我得帶你穿過一個大森林,送你到一條我熟悉的驛道,順著驛道你可以很快到達一家客店。店裡的人會借給你一匹快馬。只消跑一天,你就可以離開荷蘭。讓我們在這個地方的人起床之前就動身吧。」

  彼得的屋子隔森林只有一浪半的距離。他們很快便動身出發。馬丁帶著他的弓和三支箭,因為這天是星期四。傑勒德則拿著彼得給他路上用的一根粗實的橡木棒。

  因為路很濕,瑪格麗特挽起她的馬甲和裙子,用別針別緊。彼得陪他們一直走到花園的籬邊,然後懷著比給與常情常事更多的感情祝福這位年輕人。

  當他們穿過多石的田野向森林走去時,太陽正從地平線上探出頭來。他們已經走了大約一半距離,忽然聽見每隔一會兒就緊張地回頭望望的瑪格麗特叫了一聲,然後看見她本能地向森林奔跑過去,一邊恐慌地尖聲喊叫。

  蓋斯佈雷克特和他的人正在緊追。

  抵抗意味著失去理智。馬丁和傑勒德也跟著瑪格麗特跑了起來。追逐者比他們略微快些。馬丁不停地喊道:「只要趕到森林就行!只要趕到森林就行!」

  他們開跑時隔步行的衙役還有很長一截路。聽到馬丁的話之後,他們的心都滿懷希望地踴躍起來,因為那些大樹就像伸出友誼的手似的伸出它們的樹枝,並像伸出屏風似的伸出它們的茂葉來迎接他們。

  但一個沒有預見到的危險也正向他們襲來。那怒火中燒的老市長跳上他的騾子,用馬刺刺得它飛快地奔跑,不但跑在他自己人的前面,而且也跑到了逃亡者的前面。他的目的是要攔截他們。那老傢伙奔了半個圓圈之後,來到了森林的邊緣,正好趕到傑勒德的前面,其餘兩個跑掉他倒並不在乎。

  瑪格麗特尖叫著,企圖抱住傑勒德給他掩護,但傑勒德不客氣地把她甩開了。

  蓋斯佈雷克特頭腦發熱,竟忘記了被追逐的野獸會掉過頭來對付獵人這一常識,忘記了兩個人可以互相仇恨,都渴望殺死他們所痛恨的對方這一常理。

  市長本來肯定以為傑勒德會躲開他,但這年輕人不但沒有躲開他,反而鬥志昂揚地狂喊一聲,猛地向他撲過去,使盡全身解數盡情地揍他。那橡木棒可怕地啪的一聲落在蓋斯佈雷克特的臉上,打得他倒在騾子尾巴底下,用腳後跟在地上亂蹬,滿臉淌血,衣領上也濺滿了血。

  接著,那三個街役也趕到了森林。看到把他們的頭頭打翻在地的那可怕的一擊,衙役們迸發出了驚恐和復仇的呐喊聲,這呐喊聲告訴逃亡者現在要麼逃生,要麼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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