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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沒有回答。

  「啊,是怎麼回事?」她叫道,說著用兩隻手狂亂地摸著他的臉和胸脯。她抓住他的肩頭,搖他,抬他起來,但他從她那顫抖的手中滑脫掉了,不像個人而像個物體似的跌了回去。她感到萬分恐懼。蓋子一直是蓋得嚴嚴的,她在上面躺過;那幾個人又在房裡呆了一段時間。她發狂似的使出全部氣力,把他從櫃子裡拖了出來。她把他抱在懷裡,奔向窗子,猛地把窗子打開。新鮮的空氣跑了進來。她讓他沐浴在新鮮的空氣和月光中。他臉上呈現出死灰色,身體軟綿綿的,毫不動彈。她摸摸他的心臟。可怕啊!心臟也像其餘部分一樣靜止不動。最最可怕啊!她用自己的身體把他悶死了。

  人的心靈不可能一下子就相信遇到了這樣巨大、突然而奇異的災難。傑勒德不到五分鐘之前還是活著鑽進櫃子的,怎麼會死呢?

  她用盡了心裡想得到的、舌頭說得出的一切親熱的名字來呼喚他。她吻他,撫摸他,哄他,哀求他對她開口。

  儘管她說的是她從來沒有對他說過,也從來沒想到能說出口的充滿愛情的話,但仍然得不到回答。這時,這可憐的人兒渾身發抖,俯身望著那灰白的面孔,說起了既可怕又惹人同情的傻話:

  「啊!傑勒德!我很傷心你就這樣死了。我很痛心,是我害了你。原諒我沒讓那些人把你帶走。與其這樣,還不如讓他們把你帶走。啊,傑勒德!我大痛心,竟幹出了這種事。」接著,她忽然講起吃語來了,「不!不!這不可能,要不,就不存在上帝了。這簡直是荒謬啊,我的傑勒德怎麼可能死呢?我怎麼可能殺害了我的傑勒德呢?我愛他。啊,上帝,你知道我多麼愛他。他自己不知道。我從來沒告訴過他。如果他瞭解我的內心,他就會對我說話,他就不會對他可憐的瑪格麗特充耳不聞了。這一切都是一個圈套,好讓我喊叫起來,暴露他。不!我這麼愛他,才不會上那個當!我寧肯憋死。」於是,她捏著自己的喉嚨,抑制住因恐懼和痛苦而想叫喊起來的狂熱欲望。

  「哪怕他說一個字也好啊。傑勒德!別連一個字也不說就走呀。饒恕我,責駡我,但對我開開口吧——如果你生我的氣,罵我,咒我好了!我咎由自取。我真是個白癡啊,竟殺害了她疼愛得勝過自己的男人!唉!我是個殺人犯,世界上最壞的一個殺人犯。來人哪,來人哪,我殺害了他。唉!唉!唉!唉!唉!」

  她揪著自己的頭髮,發出一聲聲尖叫。叫聲是如此癲狂,如此刺耳,以至狄爾裡奇·布勞爾和他的手下人聽起來就像是死了人的喪鐘。他們都蹦了起來,彼此面面相覷。

  第十六章

  馬丁·威頓哈根站在樓梯腳下,刀藏在背後,箭幾乎拉到了箭頭上。但他忽然吃了一問棍,因為他驚奇地看到這些衙役轉回來時並沒有帶著傑勒德。他放下弓,張口結舌地望著他們。他們突然遇到他採取這樣一個姿勢,也同樣感到莫名其妙。

  「怎麼,夥計們,這個老傢伙是準備射我們嗎?」

  「胡說!」剛從那呆滯的狀態中恢復過來的馬丁說道,「我不過是在試試我的新弓弦。得了!如果你們要那麼想,我把弦解開好了。」

  「哼!」狄爾裡奇懷疑地說道,「你比我所想的要複雜些。加點柴,讓我們走之前烘烘身子吧。」

  很快便燒起了熊熊的柴火。幾個衙役聚集在火邊。他們的衣服和長髮很快就在暖人的火邊冒起氣來。正在這個時候,他們聽見了瑪格麗特房裡的尖叫聲,一個個都蹦了起來,其中一個抓起一支蠟燭就奔上通向臥室的樓梯。

  馬丁也趕緊站了起來。他也被突如其來的尖叫聲弄得莫名其妙,並害怕這衙役的好奇心會帶來危險,使企圖阻止他上樓。

  狄爾裡奇從背後猛地抱住他,並叫另外幾個人也上來按住他。拿著蠟燭的衙役走掉了,其餘的人都向馬丁撲過來,接著展開了一場長時間的猛烈戰鬥。在這場戰鬥中,他們不止一次地滾在地板上,馬丁滾在當中。最後,他們總算制伏了這年老的參孫,用本打算捆傑勒德的繩子把他連手帶腳綁了起來。

  馬丁大聲呻吟著,他看到那人在混戰中走進了瑪格麗特的臥室,而他卻在這兒無能為力。

  「好,咬你的牙齒吧,你這老混蛋!」狄爾裡奇格鬥得氣吁吁地說道,「你休想用上你的牙齒了。」

  「夥計們,我認為只要這老傢伙的骨頭還是活動的,我們的生命就不那麼安全。」

  「他使我懷疑,這個傑勒德離得並不遠。」另外一個插嘴道。

  「不會有那麼好的事,」狄爾裡奇回答道,「喂,夥計們,喬裡昂·凱特爾在姑娘的房裡呆了好久了,最好有誰跟上去看看。」

  這話所引起的粗鄙的笑聲還沒有停息下來,就聽見樓上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啊,他總算回來了。喂,喬裡昂,上面出了什麼事?」

  第十七章

  喬裡昂·凱特爾直接走進了瑪格麗特的臥室。使他感到極其吃驚的是,他看到了他們所要找的人:臉色刷白,像死人一樣,頭擱在瑪格麗特的膝上。瑪格麗特正跪在地上,呆若木雞、默默無言地望著他。她的一雙眼瞳孔放得很大,顯得很呆滯。她既沒有看見燭光,也沒聽見有人進來,除開她膝頭上那張灰白的臉以外,無心顧及世上任何東西。

  喬裡昂悚然而立。蠟燭在他手裡抖個不停。

  「嘿,他一直藏在哪兒呢?」

  瑪格麗特沒睬他。喬裡昂走到空了的櫃子跟前查看,他開始明白了,姑娘的默默無言和寒心的絕望感動了他。

  「這情景真叫人痛心,」他說道,「真是幹了一夜黑心腸的鬼事,都是為了幾張羊皮紙!與其這樣,還不如跟我們走了好。她已經不懂得回答我了,可憐的姑娘。有了!讓我們試試看是否……」

  他取下一個比他的手大不了多少的小圓鏡,放在傑勒德的口和鼻孔跟前,並讓它停留了些時候。他拿回一看,鏡子是模糊的。

  「他還有氣!」喬裡昂·凱特爾自語道。

  瑪格麗特馬上捕獲了這句只是低聲說出來的話。她像一具雕像忽然獲得了生命和感情那樣,站起來用兩隻手一下子摟住了喬裡昂的脖子。

  「啊,祝願告訴我這個信息的人得福!」接著,她急切而近乎猛烈地一次又一次地擁抱那粗大的漢子。

  「行了,行了!讓我們把他放在床上暖一暖。」喬裡昂說道。他把傑勒德抱起來放在被子上,然後取出隨身帶著的酒瓶,往手心上倒了兩次斯坦姆茨酒,每倒一次就猛地撒在傑勒德的臉上。烈酒促使他蘇醒——他發出了一聲微弱的歎息。啊,從來沒有什麼聲音聽起來如此給人帶來歡樂!她向他撲過去,但馬上就抑制住自己,顫慄著,惟恐會傷害他。她已經失去了對自己的信心。

  「這就對了——先別碰他,」喬裡昂說道,「可別像你摟我一樣去摟他,不然你又會把他的氣給攆回去的。先別碰他。他一定會活過來的,他又不是個老頭子,衰弱得不行了。」

  傑勒德深深地歎了口氣,嘴唇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紅色。喬裡昂向門邊走去。他還來不及走到門口,便發覺有人把他的兩隻腿從背後緊緊抱住。

  原來是瑪格麗特!她像蛇一樣纏住他的膝部,吻他的手,討他的乖。「你不會去告吧?你救了他的命,不忍心又把他推進墳墓,從而毀了你自己的功德吧?」

  「不會,不會!我給你們兩人做好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在教堂那次,也是我告訴你我們將把他帶到哪兒去的。再說,狄爾裡奇·布勞爾對我有什麼好呢?我寧願看到他絞死也不會告訴他。不過,我倒希望你告訴我羊皮紙在什麼地方!市長已經懸賞一百個克郎來找它們。你知道,那對我的妻子和孩子們將是一大筆意外之財。」

  「唉!你的妻子和孩子們將會得到那一百克郎。」

  「什麼!羊皮紙就在屋裡嗎?」喬裡昂急切地問道。

  「不,不過我知道它們在哪兒。上帝和聖貝汶在上,我賭咒明天你就能得到手,你什麼時候方便,什麼時候就到我這兒來拿,但得一個人來。」

  「除非我發了瘋才不一個人來。得了!跟狄爾裡奇·布勞爾分享那一百克郎?沒有那麼好的事!行了,要是我讓誰知道那可憐的孩子躲在這兒,那就讓我的老骨頭在皮膚底下爛淖!」

  說罷他便匆忙走開,惟恐再呆下去會引起猜疑,促使他們都來找他。這時,瑪格麗特從頭到腳都打著顫,跪在傑勒德身邊,為他祈禱。

  「出了什麼事嗎?」喬裡昂回答狄爾裡奇的詢問說,「天曉得,我們把那姑娘嚇得神經失常了。她剛才發作了一陣子。」

  「那我們最好都去治治她吧。」

  「啊,那好!把她嚇壞了,好送她進教堂公墓。她父親是個醫生,我把他叫醒,讓他把她給治好了。我們烤烤火,好嗎?」

  他那隨便而從容的態度消除了任何懷疑,過不多久,這夥人便都認為三王客店的廚房會比彼得家暖和得多。他們給馬丁松了綁之後便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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