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患難與忠誠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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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動身前的那天晚上,瑪格麗特·范·艾克請他替她捎一封信。他接過來一看,很驚異地發現信是寫到鹿特丹的王宮,轉給瑪麗麼主的。 在頒發獎品的前一天,傑勒德動身前往鹿特丹。他穿上了節日才穿的好衣服,也就是一件銀灰色布料做的帶袖的緊身衣,套上一件同樣衣料做的無袖坎肩。下身是一條鹿皮緊身褲,用帶子系在衣服上。腳上穿的鞋子尖度適中,用一根從腳心下面繞上來的鞋帶系牢。拂動的頭髮覆蓋著他的頭和後頸。雙肩和背部之間別著一頂帽子,被小凱特用一條紫色絲帶從帽子兩側繞著身子系緊,並在他腦前整齊地打了個結。帽子下面,系在寬腰帶上邊的是一隻皮錢包。當他到達離鹿特丹還有三英里的地方時,已經相當累了。可是,他很快碰上兩個比他顯得更疲乏的人。其中一個是位老人,精疲力竟地坐在路邊;另一個是位長得標緻的少女,正握著他的手,臉上充滿了焦慮。鄉下來的人拖著沉重的步子從他們身邊走過,沒發現什麼問題。但當傑勒德走過他們時,卻得出了結論。對於像飾字畫的藝術家那樣仔細研究衣著的人來說,即使穿的衣服也能說明問題。老人穿著長袍、毛皮披肩,戴一頂天鵝絨帽子,這都是有身分的表現。但他衣帶上的三角形錢袋癟癟的,穿的長袍是鐵銹色的,毛皮也磨壞了。這些又都是貧窮的表現。年輕的女子穿著素褐布衫。但雪白的細竹布蓋住了長衫沒遮住的頸部,兩端用一小截繡著金線的帶子紮在她白白的咽喉中央。她的頭飾使傑勒德感到新鮮。她的頭髮不是覆蓋在一堆細麻布和細竹布底下,而是束在銀線結成的、網眼中閃爍著銀片的稀疏發網裡。光亮的竭發在前面卷成兩個波紋,後面則被托住,形成一個豐滿而標緻的髮髻。他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把老人的蒼白、少女眼中的淚珠也一一看在眼裡。因此,當他從他們旁邊走過幾碼之後,他思量了一下,又轉過身來,羞怯地朝他們走去。 「老爺爺,我看您是累了。」 「是的,我的孩子,是累了,」老人回答道,「而且餓得發暈。」 傑勒德的主動接近並沒有使得姑娘像老人那樣感到高興。姑娘似乎有些害羞。她態度很拘謹,說這是她的過錯——她看輕了這段路程,不當地讓她父親當天啟程太晚。 「不!不!」老人說道,「不是路程遠,而是吃得不夠。」 少女溫存而關懷地雙手摟著他的脖子,趁機輕聲說道:「爹,這是個陌生人——一個年輕人!」 可是這已為時太晚了。傑勒德天真直率,覺得理所當然,已在自然而大方地迅速動手撿幹樹枝。撿好以後,他拿下行囊,取出他細心的母親裝好的那塊麵包和鐵壺,以及總是隨身帶著的火絨匣,擦燃一根火柴,點上一截蠟燭頭,然後再點燃幹樹枝,把鐵壺放在上面。接著,他把胸口貼在地上,用力吹火。隨後他抬起頭來,看見姑娘臉上拘謹的表情已經消失,正帶著一種嫺靜的微笑低頭望著他和他那副勁頭。他也對她笑笑。「留心鐵壺,」他說,「看在老天爺分上,別讓東西潑出來。這兒有根裂開的棍子,可以用來夾住鐵壺。」說完,他朝著隔有一段距離的玉米地跑去。 他走後,一個泛著銅錢氣味的老人騎著帶有富麗的紫色披掛的騾子走了過來。他腰帶上的錢袋塞得鼓鼓囊囊,那肩巾上的毛皮是貂皮貨,寬寬的,而且是新的。 此人正是特爾哥的市長蓋斯佈雷克特·範·斯威頓。他年已花甲,滿臉都是皺紋。這可是個臭名昭著的守財奴,而且一般地說,看起來也的確像個守財奴。想到他將和公爵共進晚餐,不禁使他此刻升騰起一種顯而易見的、洋洋自得的歡樂。然而,一看到這衰弱的老人和他伶俐的女兒坐在用樹枝生的火堆旁,微笑便從他臉上消失,而代之以一種痛苦和不安的奇異表情。他勒住騾子。「喂,彼得——瑪格麗特,」他差點兇狠狠地嚷起來,「這是搞什麼名堂?」彼得正準備回答,瑪格麗特迅即插話道:「我爹累了,我給他熱點東西吃,添點勁,好繼續趕路。」 「怎麼!竟落到學波希米亞人那樣在路邊搞吃食的地步了!」蓋斯佈雷克特說道,一邊將手伸進錢袋。但那只手在錢袋裡似乎不那麼自在,只是猶豫地摸了摸,惟恐太大的一枚錢幣會粘在指頭上帶出來。 這時,正好傑勒德蹦蹦跳跳地走了回來,手上拿著兩根棵麥秸。他隨即跪在火邊,替換瑪格麗特搞烹調。突然,他認出身旁這人正是市長,不禁滿臉通紅。蓋斯佈雷克特·範·斯威頓也吃了一驚,盯了他一眼,然後將手從錢袋裡抽出來。「啊!」他失望地說道,「我是多餘的。」說罷便慢慢地往前走去,一邊向瑪格麗特長長地投以懷疑的目光,也向傑勒德投了一個令人費解的敵意目光。不過,這目光中有某種東西瑪格麗特很明白,使她臉紅並幾乎搖頭,傑勒德只是驚奇地呆視著。「聖貝汶在上,我想這老守財奴是羡慕我們三個人這一夸脫的湯。」他說道。年輕人對蓋斯佈雷克特奇異而值得玩味的目光給以這樣一種解釋,不禁使瑪格麗特大大松了口氣,並向他高興地微笑起來。 這時,蓋斯佈雷克特正在吃力地向前趕路。他儘管很富有,卻比在窮困中的這三個人更為可憐。奇怪的事情在於,他的騾子、紫色的披掛和他那塞得滿滿的錢袋裡的半數金幣並不屬他蓋斯佈雷克特·範·斯威頓,而是屬坐在火邊,靠一個陌生人來為他們搞吃食的衰弱的老人和俊俏的少女。他們並不知道這個情況,但蓋斯佈雷克特卻十分明白,並在心裡裝著一條他自己培養出來的蠍子。這蠍子就是悔恨。但悔恨並非悔罪,因而是不可救藥的,並且一旦有新的誘惑出現,它又會出來再幹壞事。 二十年前,蓋斯佈雷克特·範·斯威頓還是一個強健而老實的人。他碰到了一個經受考驗的機會,結果呢,他卻幹了一樁沒有良心的壞事。這事似乎幹得很保險,直到如今還證明很保險,但他從來沒有感到保險。今天,他看到了美麗的瑪格麗特和她父親關係融洽,互相愛護,體現出了煥發的青春和奮發有為的精神,尤其體現出了他們的見識。 於是魔鬼又來到他的耳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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