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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第三十七章

  聽得一陣強烈的叫嚷聲,M匆忙向馬戲團帳篷走去。這時,我留在別墅裡不動窩。我討厭狒狒的過分吵鬧和孔雀的鳴叫。我也害怕最糟糕的事——獸性中的新等級。現在我知道是馬姆特攻擊了孔雀,幹得好!我憎恨孔雀那裝模作樣的羽毛,討厭的花裡胡哨的羽毛,那飾有羽毛的泄殖腔!憎恨它豎起那因虛榮而脹得血紅的脖子。馬姆特企圖掐它的脖子,它經不住孔雀那令人吃驚的演出——開屏……馬姆特受夠了!我坐在一張長沙發上等著。然後是一片寂靜,我感到危機過去了,於是我也鬼使神差地向外走去。我走近帳篷,聽見M和阿爾羅的談話……我聽到下面的話:「阿爾羅,卡爾曼是黑色的。」

  現在,這句話始終縈繞在我心頭,這一縮短和省略的語句,這具有無法抵禦的誘惑力的片言隻語一直盤旋在我腦海中。我把這話告訴了馬爾科姆·莫瑟威爾,我向他道出我從未說過的痛苦,一切新的折磨,一切收集到的有價值的情況。我知道他喜歡這些,他要我什麼都對他說,不藏著掖著什麼。他喜歡這新鮮的獵獲物:「阿爾羅,卡爾曼是黑色的。」這是個一流的精品,是煉金術中瞬間出現的畸形沉澱物。而我則好像中了巫術,被巫術壓垮了。我被這句話拴上,再也沒有自由了。

  夜色中的罪行侵襲了卡爾曼,犧牲者渾身漆黑一團。雌狒狒是黑色的……憑什麼讓無辜的雌狒狒遭此罪?是它黑色的皮毛,雌狒狒輻射這黑色。現在毛病出在它身上,黑色是不吉利的,是我的死神。現在,我就是卡爾曼。仿佛M說的是:「阿爾羅,瑪阿是黑人。」卡爾曼跟我之間迅速傳染,但我卻從未跟這只咬我的野獸接近過呀!因此我不明白為什麼要殺害它,而最終要殺死的恐怕是我瑪阿吧!

  是不是人家一步一步地瞄準著我?我的一切思想都淹沒在這句詛咒的話中。我總是翻來覆去琢磨這句話。莫瑟威爾不讓我再說。他微笑著放鬆老虎鉗子,似乎這並不那麼可怕。這微笑向我表明他知道,他什麼都明白!

  於是他又解釋道:

  「卡爾曼一詞源於拉丁文……意思是魅力,後來是一歌劇的名稱。您不也唱歌嗎?」

  他幾乎是放肆地對我說這句話:「您不也唱歌嗎?」我有種印象,似乎他要接著說:「那好,現在跳舞吧!」我把這印象告訴他,他哈哈大笑。他從不如此,從不!他居然大笑!笑得那麼響。他突然變成了非洲人,一點也不像美國人。但他變得純真、坦率,他像黑人那麼笑,黑人是他。我們兩個人中,他才是黑人呢!我從未這麼笑過。我是有亞洲血統的混血兒,迷失在兩大洲之間。人們不可能一下子橫跨非洲和亞洲,這是不可能的事,是件今古奇聞。他仰面哈哈大笑。我對他這種樣子深感驚訝,我扭頭就走。他沖著我毫無顧忌地笑。我明白了,既然他這麼大笑,說明事情並不嚴重。卡爾曼的意思是歌唱,瑪阿唱歌。

  有一夜,呂絲讓步了。我使她動搖了,完全動搖了。她那溫柔的手抓住我,這時,我覺得這個背對著我、憎恨我的世界一下子又轉過身來注視我,向我走來,沖我微笑,給我幸福。就這樣,我經歷了這一場面——愛情的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第二天早晨,我想留住她,留在身邊永不再放開她。我害怕她走。我不看她的臉,我沉浸在歡樂之中。世界愛我,原諒我,給我無盡的幸福。我肯定自己在無意識中不再怕失去莫瑟威爾了,因為呂絲的手還給了我所有愛情的幸運,所有的恩澤。

  不久以後,我表示要回報呂絲的愛撫,但她用眼對我示意這樣就很好,不要我去愛撫她。我差一點又感到失望,重又感到自己孤單,但卻看到呂絲的臉沐浴在一種神秘的光輝之中,她雙頰露出幸福的倦意。她久久地注視著我,滿臉柔情地對我說:

  「你知道……我站穩腳跟了。」

  三天后,像第一封信那樣,通過新聞界渠道又寄來了一信,是網絡信件,內容始終一樣:必須起來反抗,反抗制度的壓迫,反抗這制度下伸向四面八方、伸向全球的杠杆、警察、犬儒主義、盲目的機械主義、一致性、折磨人的空虛等等。應該不惜一切代價跳出陷阱。秘密組織起來,盡可能互相少見面,保證大家不被逮住,不被狡詐的妥協和轉變一點一點地、悄悄地打垮,不上鉤、不被吃掉……保證我們的警惕性完整無損。我們憤怒、拒絕、否認,我們熱愛暴力……接到第一封信時的狂熱沒有了,我認為這是個陰謀,是個挑釁,是一種測驗我的方式,把我推向失足的方式。我仍然想到了雅娜,這是她的圈套。但我卻存有疑惑,或者可以說是幻想,一個小小的期望。因為他們給了我一個東京的聯繫地址,一個連絡人的姓名:小山。看來日本的黑社會並沒完蛋,秘密網有增無減。

  現在我手上有這個小山,這姓名使我著迷,它幾乎是太美了。當然這名字使我想起了我喜愛的三島。小山只不過是個姓氏,其餘的我一無所知。突然,小山驅除了「阿爾羅,卡爾曼是黑色的」這個惡魔。我真想高呼小山。

  我告訴馬爾科姆·莫瑟威爾,我要動身去日本。我壯起膽子向他提了個建議:如果他願意,我帶他一起走。他將是我的私人精神分析醫生……這正中他下懷。他只簡單地回答我,他也準備去日本,甚至比我先走一步,過一星期就動身。他將在東京參加一個精神病學大會。精神分析法與精神病學終於開始對話了。出自弗洛伊德的拉丁文「聖經」中的精神分析法正在發展。會議結束後,他將在東京的一個同行和朋友、下丘腦問題專家的家裡呆些時間。

  馬爾科姆·莫瑟威爾面帶譏諷對我挪揄這「下丘腦」:日本人和他都聚集在這影響感情生活的激素囊跟前。我思忖起這個發展中的精神分析法……過了一會兒,我直截了當地問他:

  「不會是個巧合吧?」

  於是馬爾科姆回答我說:

  「這恰恰是個巧合。為了什麼也不對您隱瞞,我可以告訴您,我的旅行一年前就已決定了。」

  「那麼您同意我在那兒繼續向您諮詢?」

  「對可能……」

  第三十八章

  二十噸重的器材剛送去空運。這是瑪阿的行李和我們全部的家當。勒普蒂叫嚷必須在這場唱片精製、物質基礎和計劃齊備的戰役中,在這如人們所說的軟件和硬件都精良的戰役中打響……我們快要飛走了,快要輕鬆而及時地走出陷阱了。我們在日本來個一鳴驚人,然後就逃走、再生。日本之行可謂孤注一擲!我們的變化在末尾,瑪阿將為我一個人幹。無論如何,是我好不容易找到她,啟發她,指導她,造就了她。我是她的創造者,我對自己的創作享有一切權利。我要毫不動搖地運用著作保護權,直到生命終止。

  我們安頓在一家豪華的大旅館:永田的「東京都大飯店」。這是我們的基地,大本營,裡面地方很大,有大會議室。日本的政客和商人們經常在這飯店聚會。飯店的安全保衛設施很嚴密。我們將在K體育場連續演出三場。這體育場跟一美麗的公園同名。這個公園是典型的日本式花園……正中有個湖,湖中心有一小島,島上有一座為音樂、藝術和幸福女神而建立的小廟,這都算不了什麼。但有一條彎曲如月牙形的橋從小島通向湖岸。橋同湖水恰恰相映成圓形,因此橋名為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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