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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他的語氣乾巴巴的,他這是怎麼啦?我看出他這是迫使我住口。他達到目的了,他挽回了自己的面子。這就是他,他重又成為主人。無論如何,為了給我深刻的印象,為了鎮住我,他什麼方法都可以用。現在我終於懶得再說什麼了。這時,他平靜地說這個名字:

  「卡爾曼。」

  在肅然無聲時他說這個名字。他使我恐懼,使我癱瘓。我猛然高聲道:

  「可不是我殺死卡爾曼的!」

  「我知道……您沒有殺害它。」

  他怎麼這麼肯定?他知道什麼?我突然哭了起來,因為他對我冷淡、有距離,他不愛我,他不再愛我了,我失去了一個在文布利密談的夥伴。他在巴黎自己的家裡,在他的營地,他的崗位,舒服地坐在一張安樂椅裡,重又用紙牌算命了。

  我哭泣時他默不作聲,一語不發,從來如此。不開口,不加評論。我走時,他一面跟我握手,一面隨手關門。他總是對我同樣正常地微笑,這笑容跟當時的情景毫無關係。一個日常的微笑,待人接物時應有的微笑;未加挑選,彬彬有禮,和藹可親,平易近人的微笑;還可能帶點奇怪的無所適從,一頂點跟我們的談話和交往有關的東西,一個不露痕跡的退縮。長期以來,我認為這種微笑是對我的譏諷,也是某種懷疑和保留意見的表現。但有時候我覺得這是掩飾某種尷尬……可能他對扮演這麼個角色隱約地感到內疚,對自己是否該扮演這角色沒有把握。他確實不是個好演員,至少我這樣認為。

  晚上在電視上,他們開始報導卡爾曼事件了。節目主持人似乎不知該用什麼語調。我們看見警察和記者闖入別墅,認出了阿爾羅、璐、呂絲、M的身影。我退出去了。人群突然向我包圍過來。攝影鏡頭對著我的臉和身子,我拒絕說話。梅爾和馬克在警察們的幫助下推開了記者們。卡爾曼的鏡頭一閃而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這是電視臺選擇的戰術,他們避免定格的得意的特寫鏡頭:厚厚的毛,匕首插在胸口。讓我們看見了而又看不清卡爾曼,只看見它的影子,像是它的幽靈。他們展示那只大雄狒狒多特,洛爾、瑪雷爾和馬姆特退到籠子盡頭……我們看到它們聚在一起,動個不停。是啊,那只猴王沒了它的王后。他們放映了在花園裡拍攝的狒狒的各種資料,就動物被殺的原因向一位精神病科醫生提出了問題。他回答得十分空洞,說話時結結巴巴,顯得沉重和緊張。他感到失望。連貫的一組組鏡頭出現了緘默、尷尬、空白。

  現在,我們在熒屏上見到了多特,它的腦袋、簇發、紅臉。正是它,那只大雄狒狒,像丟了魂似的,目瞪口呆。它看到什麼了?它當時睡著了嗎?我們看見多特在那兒,活著。只是不知把這個活物攝入鏡頭是什麼意思。可能想通過這些狒狒給我們上一課,讓我們領會生與死的含義?

  第二天,在報紙的第一版上刊登了卡爾曼的頭像,但這是最近幾個月裡它活著時拍攝的。只有一本週刊刊登了它的屍體,像個長了毛的木偶。它躺著,笨重得像只熊。這本雜誌譴責一切,狠狠攻擊卡爾曼,也把我們罵得狗血噴頭。我有一種可怕的卑瑣、悲哀、詛喪之感,對,我墮落了。人們紛紛反對這張照片。受責備的雜誌主編回答說,大家經常在電視和報紙第一版介紹屍體的照片,他不明白,為什麼人們就容不得這張狒狒的屍體照片,有什麼地方值得對它如此挑剔。大家仍然到處譴責這張相片,誰也不知道究竟為什麼,無法作出解釋。

  第三天,一位有聲望的社會學家用很大篇幅議論卡爾曼之死。他說,這一突然死亡突破了新聞報導這垛牆,壓倒了一切平等對待的背景嗓聲。卡爾曼之死是一件大事,為什麼?雌狒狒的被殺害卻反常地比大屠殺、行兇等罪行更為突出。他又說,長期的死亡習慣被打亂了,這是另一種死亡。

  報刊和電視一齊產生了這樣的念頭:發生了一件大事。他們不厭其煩地解釋、分析,並重演同樣的圖像,事件依舊,並無什麼變化。我們念念不忘卡爾曼,它那可怕而複雜的死縈繞在我們的心頭。我們無心去應付新聞界。卡爾曼之死簡直要使我們發狂!我把這告訴馬爾科姆·莫瑟威爾,他跟我和大家一樣,看了電視,可能還讀了那位社會學家的文章。他複重我的話:

  「卡爾曼的死使我們發狂!」

  他一抓住我的話,我就不知所措。因為我總有一種負罪感,儘管我並沒殺卡爾曼。

  「發狂……」

  這就是從他的嗓子眼裡,他的思想中擠出來的兩個字,成了我腦海裡的一把匕首。他威脅我,毫不遲疑地解剖我。「發狂」,這是什麼意思?他要我怎麼樣?真要我發狂?但我並不是瘋子,這點我很清楚。什麼事情能使我發狂,使我們發狂?為什麼恰恰是卡爾曼、那只雌狒狒卡爾曼被刺殺?它想要我們怎麼樣?它想對我們大家說明什麼?卡爾曼來了,它事先沒通報一聲就來了,它的幽靈在四處遊蕩,但我們怎麼也抓不住它。

  馬爾科姆閉口不語了。可我不再恨他的緘默了,我覺得他像我一樣,面對這事件而束手無策。

  第三十四章

  我決定把卡爾曼埋在韋西內的園子裡。園子主人,璐的朋友也同意了。瑪阿卻主張火化。我猶豫了。勒普蒂看了看我,明白我的意思。於是我們兩人都知道必須把它埋葬。埋葬儀式前幾天,警察採取了一系列措施,並拍攝了一大堆照片。取樣、理線索,整個兒一件古怪的分區控制工作,幾個非常有技術的傢伙用篦子把卡爾曼身上的土刮在小勺裡,像考古學家似的。他們從各個角度檢查了卡爾曼:身體各部位乃至每根毛。他們曾想對屍體進行解剖,我不同意。有那把刺得很深的匕首,已足以說明問題了。

  當他們結束各自的工作後,我們把卡爾曼平放在由潔白的百合花聚成的褥子上。這是璐的主意。馬戲團帳篷變成了一個莊嚴的小教堂。電視臺的幾個攝影師請求准許他們來永留這死者的安臥形象……勒普蒂和我思忖後拒絕了。片子由我們保存。卡爾曼躺在百合花褥子上的形象將由我們在日本演出時放映。我們將以「千垛城牆的嘈雜聲」和卡爾曼的葬禮這個盛大儀式,這卡爾曼的臼花寢陵來開始瑪阿的音樂會。在這之前,什麼也不讓人看,埋葬將在嚴守秘密的情況下進行。應我們要求,一支警察武裝的大轎車一直開進韋西內的林蔭道,在別墅四周實行了戒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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