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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璐突然逮住了她:

  「瑪阿,別走神!求你了!我們在……」

  瑪阿回過神來,露出微笑,雙眼圓睜,顯得一臉稚氣。呂絲為此哈哈大笑……鄰桌的一個金髮女郎和她的夥伴認出了我們。瑪阿看見了他們,知道被他們認出來了。明星在別人的注視下。她一時低下眼睛,目光偏向盤子,在桌布上遊移著。後來,她禁不住去看那對男女。小夥子和姑娘部長得很美,清秀雅氣。她沒對他們露出笑意,她端詳著他們,神情淡淡的。那兩人低下了眼睛。金髮女郎的臉上泛出玫瑰紅,稍有些驚慌。瑪阿用叉子叉起一大口羊腿,送到嘴裡大口地吃;一面凝視著那對如此講究、漂亮的人兒。金髮女郎重又引起挑戰,她那藍色的眼睛露出疑惑,久久盯住瑪阿,好似插上一把蔚藍色的利劍……瑪阿抓起她那杯白酒,一口氣喝光!但始終在仔細觀察那個姑娘,眼睛對準杯子的弧形。「藍眼睛」微微顫抖了一下,躲過瑪阿的目光,後來,又恢復了神采,跟這混血姑娘的眼光碰到一起。瑪阿的眼睛也顯得更活潑、更凹、更熱情,是白酒起了作用。那姑娘的頭髮黃得如金子一般,這是大膽的羅蕾萊①的頭髮,十分誘人。她在這高大的混血兒歌星的眼珠底下入了迷,顯得局促不安。而那小夥子滿不在乎,他對自己的情人說了句什麼,挽起她的胳膊走了出去。

  ①羅蕾萊:以歌聲誘惑萊茵河上的船夫,致使船破人亡的女妖。——譯者注

  於是我們談論日本觀眾……日本觀眾是不是也會如此失態?瑪阿認為,再堅硬的外殼下,也會有躲藏的激流,火熱的岩漿。她是在探索和研究莫瑟威爾的過程中汲取到這一知識的!這是影射另一個人,影射海洋,黑色的航海者。我們又回到開初的棋局,回到主要的煩惱上面……瑪阿似乎又走神了,她躲著我們。不錯,我感覺到這點,我知道這點。即使勒普蒂否認我這個偏執狂的看法,我還是這麼認為。我感到極其痛苦……我毫無辦法去阻止她離開……她慢慢地遊弋,遠離我而去,且將一去不復返。我只有看著她離開,堂而皇之地離開……她的美麗,她那光輝燦爛的高大身軀漸漸消失,沉沒在我命中註定永遠無緣的大洋中。而一旦完全失去她,我的生活將又變得空虛。我會像一隻不系之舟,不知漂向何處,既無此岸,更不見彼岸……一想到這連吉普賽人都不如的孤旅、苦旅,我就覺得透不過氣來。今後,馬爾科姆還會繼續知道有關瑪阿的所有我不知曉的事情嗎?討厭的精神分析學家恐怕還會跟她在曼哈頓或非洲一起生活。可怕,這一對為廣大黑白混血兒而造反的情侶和同謀!

  第三十二章

  呂絲轉交給我一封信,他們把新聞服務當作中繼站使用。信是專門寫給我的,內容是一個哲學家的新著中的一段摘錄,用影印突出了書名和作者的名字,是有關馬克思的一本書。摘錄的這部分提起一個新國際的計劃,這計劃與辯證唯物主義無關,也不談階級,取消黨派。所謂新國際,是一個形式不斷變化、造反性更強的地下聯盟……我反復閱讀,牢記這些話。這些話深深打動了我,使我無法平靜。一些互相矛盾的直覺原本就在我心裡翻攪,現在有人在理論上作出了明晰的表述,我覺得如夢初醒,無比暢快。信中給我指明了一個電話號碼,我打電話,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暫時不需見面,但對文章原則表示贊同。當然,我並未排除這是有人耍手腕的想法。但我冒險入網。人家會再跟我聯繫。暫時,必須表示贊同,支持理想,發展成員……這是不是個詭計,一個圈套?馬爾科姆知道我的秘密,我感到這秘密使他高興,自然也就成了我們兩人的秘密。我也把這秘密告訴了呂絲,為了小心翼翼地緊靠著她,重新連起一根親密的細線。自有了「我們快樂的一天」起,我們的關係變得表面化,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我不再跟漢克睡覺,而呂絲則跟這個中國人斷交了。璐把個中緣由告訴了我:漢克性格懦弱,這最終使呂絲沒有了欲望。我的解釋是:「漢克是個虛弱的人。」璐補充道:「對,其實他是個無能的人。」話雖委婉,但「其實」這兩個字說得很透骨。這幾乎是一次成功的決鬥。我,瑪阿,是個強者。頑強得大聲叫喊,甚至在我心軟哭泣的時候,我的眼淚也能使我再浮起來,眼淚是激動的源泉。當我擁抱漢克時,我也掠過他太馴服和懦弱的念頭。他沒有反抗我那教唆性的動作,沒有反抗我的控制。他內心深處十分軟弱,甚至是孱弱。

  我收到的極端自由主義的信息很有刺激性,它重新激起了我的狂熱。此等神秘兮兮的事給了我養料和力量,在黑暗中給我照明。我為這事興奮了五天,生機勃勃了五天,意猶未盡,卻如輪胎紮破的汽車,戛然而止。因為韋西內別墅的動物園裡發生了可怕的事:卡爾曼死了,它被殺害了。

  第三十三章

  我打電話約見馬爾科姆。我不說話,他也默默無語。我們再也走不出這死樣的寂靜,因為那只雌狒狒死了。良久,他平靜地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我覺得很難開口,難以用話語來說清楚這駭人聽聞的事,開口說話就意味著第二次殺害卡爾曼,就得提卡爾曼的名字,就是接受它的死亡,就是把我跟它分開。談論此事太庸俗了。

  「有人把它殺害了……」

  「有人……」

  「有人殺害了它,用刀刺殺了它。今天早晨阿爾羅發現的。它是在睡著時被殺死的。後來,M來了,璐去看了看。我沒去,我不願去。呂絲報了警。警察們不知所措。他們原來是不肯為一隻被殺的動物而來的,尤其是為了一隻狒狒。因此誰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幹什麼好。誰也不哭,甚至連阿爾羅也不哭,他驚呆了……大家很害怕,這可能比謀殺一個人更糟糕。」

  馬爾科姆慢聲細語地問道:

  「為什麼更糟糕?」

  我思索著,遲疑不決,訥訥地回答他說:

  「這比死人更嚇人……更殘酷。卡爾曼事件裡所潛藏的東西比我們本身更深刻、更隱晦,尤其是更可怕。我從警察們的臉上看出了這一點。從事這樣的職業,他們的日常工作總要觸及人的死亡。可是面對這件事,他們全都神情古怪,好像得了病。他們不知道怎麼辦,從何著手。這不像常見的屍體……電視臺的記者們來了。我們沒有拒之於門外。我們沒能阻攔他們拍攝影片。他們看見了一切,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我們毫無招架餘地。梅爾和馬克也毫無用武之地。偷攝者們可能非常高興,因為死的是卡爾曼。我們預先什麼都估計到了,就除了這事。他們對屍體攝製影片,對準阿爾羅拍照,他攔住其餘的狒狒,它們都焦躁不安,聚在籠子盡頭,退靠在籠子的鐵杆上,在多特的身後。我們都一個個身心交瘁。一個便衣警察提了幾個問題,傳喚我們,以便作調查。誰可能對卡爾曼之死感興趣?沒有誰……這毫無意義。一個瘋子?璐忽然想起那幾個負有使命的偷攝者,他們在接近別墅時被多特和卡爾曼咬了……是報復?人家不大相信,這有點過分了。警察局調查情況時會找那些偷攝者的,也會傳喚他們的。」

  莫瑟威爾默不作聲,比平時更謹慎。躲在我後面,不亮相。他是個影子還是座塑像?

  我腦海裡只有卡爾曼,卡爾曼。

  「您感到痛苦?」

  為什麼他問我這個?

  「我害怕,恐懼。」

  「您喜歡狒狒嗎?」

  他提了些外行的問題,完全是隔靴搔癢,要多討厭有多討厭。他令我失望。

  「不,我不喜歡它們。它們由M和勒普蒂擺佈,整個兒一幫歹徒。它們可笑地模仿人,好像是在馬戲團裡。它們反照出找不喜歡的自己的形象,它們連累我。」

  「它們模仿您……或者是您模仿它們。嗯!卡爾曼,是首歌曲。」

  這樣說,也太容易了,我都這麼想過好幾遍了。他對一切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太低估事實,低估謀害了。他更讓我失望了。於是我怒氣衝衝地高聲說。

  「這已不再成為問題了,咱們完全離題了!」

  「我從來就是遇到什麼情況說什麼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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