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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瑪阿倒不孤獨:她的影子雅娜又出擊了。瑪阿對此並未感到意外。發行量很大的《明鏡》(在這方面,英國人大大勝過我們)刊登了這位風流人物的一張裸體照,她夾在兩個裸體男子的中間。他們的軀體擰在一起,翩翩起舞。兩個小夥子好似什麼啟示錄裡的孿生兄弟,古埃及時代布陀那地方的舞蹈演員。他們在髖部紋了身,半如苦役犯,半如大天使。雅娜戴了一條項鍊和灰色橡膠護膝。她始終剽竊、滑稽模仿、歪曲瑪阿。攝影的角度和燈光的優點加強了這兩個女人之間的相似處,連我自己都覺得像得出奇。額頭、歪著肉感的長脖子、噘著貪吃的嘴、眼睫毛、突出的臀部圓而豐滿……活脫脫一個瑪阿!照片上的兩個小夥子中有一個在後面,叉開兩條大腿,臀部收縮,緊貼著雅娜的臀部;另一個在前面,骨盆靈巧地抬高,雙腿合攏,插在雅娜的兩腿之間,到此為止。這張相片展示了三人相交的垂直游泳術,同類似的色情鉛版印刷並無實質性區別。真正的新發明是在背景的左角:一隻毛茸茸的手撩起朱紅簾子的一角,可以看到一個凸起的、好奇的黑猩猩腦袋在窺視這色情的三人幫。這只猩猩改變了一切,它使色情描繪帶有幾分獸性色彩,然而,卻又不像獸奸那樣能激發猩猩的觀淫癖……那麼黑猩猩的觀察衝動又意味著什麼呢?這三人幫知道那只靈長類動物在觀察他們嗎?那只猩猩似乎並非悄悄地溜入,它完全是在警惕而貪婪地觀看。然而,跟框在中心的這三人幫相比,配景縮小了動物側影的比例。

  這個新醜聞煽起了一些謠言和曖昧的言論。瑪阿的形象再一次被分成兩半,受到否定派一張潛網的糾纏。雅娜把潛在的涵義畫成了漫畫。我們否認這種相似也是枉然,它存在著,傳播開來,玷污瑪阿,儘管我們使她免受損害。為此,瑪阿在接受採訪和在電視上亮相時避免了一切裸露癖。她以簡潔嚴密來塑造自身形象,是一尊徹頭徹尾的莊嚴呆板和不妥協的偶像。因此,雖然她的影子——那個飲酒作樂的雅娜——在她身邊張牙舞爪,她受害也不深。但後果如何還很難說清楚。這兩個形象並列,有兩種說法。但在不可接近的瑪阿同賣淫的雅娜之間,距離還是相當遠的。瑪阿鎮定自若。

  人們又談起雅娜為反饑餓的人道主義活動捐獻的那張十萬法郎支票。這樣,又談到了對立面瑪阿拒絕參加此活動之事。新聞記者們影射雅娜的支票是為這張淫穢照片支付的代價。他們譴責有關機構接受這髒錢。

  於是發生了爭論。人家要她對這張照片和錢的來源解釋清楚。雅娜接受電視臺採訪,她穿著黑緞子緊裹身子的長袍,領子翻到最低限度。她坐在一張由黑色管子彎成的怪椅上,顯出驚人的坦率和可愛的自然。她在明確表達一個思想時,聲音低沉混濁,因此表現出某種微妙的權威性。她找碴,爭論,然後用更悅耳的聲音繼續往下說。她決不惱火,顯得穩重,甚至深沉。人們覺得她居心叵測。她說新聞媒體強調她跟瑪阿相似,這不是她的過錯。她總不能因為瑪阿的存在而停止謀生吧!此外,她在一些私人俱樂部登臺演出,某些記者的追蹤報道也不該由她來負責。這個雅娜真使我頭痛!

  我知道瑪阿獨自一人在自己房裡審查錄像帶。可以想像,她單獨跟自己的複製品、自己的寄生形象在一起有多麼苦惱,她暈頭轉向,滿懷怨恨,對另一女人的泰然自若驚訝不已。雅娜被滿世界議論著成了尤物,但她不以為恥,還承認跟那兩個皮膚潔白的小夥子、兩個靈活而貪婪型的男人在一起很快樂。他們肢體扭曲地靠著她,饑渴地抓住她不放,像欲火中燒又無法滿足的和尚。雅娜仍然近乎認真地強調她聽從個人深奧的審美邏輯的秘密演出……十分深奧!記者們請她對這深奧說得明白一些。於是她回答他們她不能把什麼都透露,這有待他們自己去發現,去瞭解。她固守在某種難以理解的表情後面,露出適當的微笑,把她的長袍撩到修長的大腿上。對,我看見瑪阿緊挨在屏幕前,克制著自己的痛苦和渴望,在咀嚼這個無法忍受的、不知趣的角色。雅娜最後說道,支票的錢完全乾淨。那兩個傢伙是她的長期夥伴,而不是偶然的搭檔,更不是賣淫的雇工。她提供證明:有幾張更舊的底片攝於巴黎的一條街上,兩邊伴隨的就是那兩個小夥子。這些黑白照片引起輿論的譁然。照片上的雅娜和那兩個傢伙看起來更年輕些。他們衣著瀟灑、雅致,在街上大步走著,笑容可掬,十分可愛。與猩猩所窺伺的那貪婪放蕩、志同道合的三人幫照片形成對比。大家又興致勃勃地玩味起兩張照片來。

  人道主義運動接受了雅娜的錢。這樣的捐資活動才不會追究錢的來歷呢,明星也罷,末流的色情角色也罷,統統照收不誤,多多益善。因此,大可不必把雅娜撇在一邊。瑪阿高傲地拒絕同她稱之為「揩油財物的運動和偉大的缺德事」合作——這是一張報紙報導過的原話,這自然促使人道主義運動委員會非對雅娜下賭注不可。否則,這就等於贊同瑪阿的拒絕參加的理由和她對這運動所表示的厭惡。

  採訪雅娜一事觸動了瑪阿,因為她在電話裡跟馬爾科姆·莫瑟威爾談了很久。她變得更隨心所欲了。她要求在她房裡安裝一台電視電話,以便跟那位精神分析學家直接交談。我抗議。這不是時候。三天以後,她要在文布利演出!

  「正因為這個!」她大聲嚷道。「沒有莫瑟威爾我要完蛋了!」

  第二天,一家公司就帶來器材,安裝了連接倫敦和巴黎的電視屏幕。於是他們開始閉門交談,以圖像對圖像的方式對話。我被這事搞得心煩意亂。我向勒普蒂埋怨莫瑟威爾給我們帶來愈來愈大的危險。可是勒普蒂卻認為,那位精神分析學家打開了一個有用的閥門,暫時用不著擔心。

  「讓他們通過熒屏中介交談……如果這能使她平靜!她把自己所有的苦惱、好鬥性部發洩在他身上,莫瑟威爾是她的出氣筒。通過他,她「殺」父親、母親和一切俄狄浦斯式的動物園中的動物。這下可輕鬆解脫啦!讓馬爾科姆去忍受這童年的乏味和愛情失敗的令人厭惡的怪味吧,省得我們受這個罪!我們要的是他過濾以後的瑪阿。」

  「不,由於她探索一切,明白一切,她會不會使得叫聲失去作用?要是她的叫喊聲一下子無精打采了怎麼辦!要是她治癒了,她的叫喊就會軟不拉塌,沒勁兒了。」

  勒普蒂回答道:

  「他絕對治不好由我們造成的精神創傷。他只能緩解痛苦,就這麼回事。」

  夜裡她呼他。兩個技師專門監視著,保障聯繫……她對他談雅娜、狒狒和我,為什麼不談論我呢?她對他說,M說過這,M問過那。我討厭她在歇斯底里的獨白裡糟蹋我。她還有什麼不說的?無所不談!對方在自己的家裡,激動地鼓足勇氣聽她講,凝視著熒屏上的她,好像看電影。瑪阿是他一個人的明星,她只要披上一件睡衣就行了!他吞下所有的秘密、欲望、錯綜複雜而又忌諱的劇情。她向他照直說出聞所未聞的細枝末節,而我原先一直想知道這些細節。這簡直把我置於死地,把我廢了。我答應他們兩人對話,那是我簽署了降書,是我的失誤。馬爾科姆統治著我們,他是在一艘潛水艇裡,用潛望鏡在窺視著我們,窺視著所有的動靜。我們的船經過他這艘潛水艇,船體塞得滿滿的,成了一個大靶子。莫瑟威爾,這個討厭的遙控者,讓我恨得直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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