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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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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一天早晨,我第一次看到文布利那空曠宏偉的圓形劇場。當時我焦慮不安,仿佛我那受傷的胸部瘡疤在隱隱作痛。我生活中的苦澀重又湧上心頭,所有不順心的事,一樁樁,一件件,都在劇場的長廊裡遊蕩,趕也趕不走。最切近的是雅娜,我看了六次,可能是七次錄像。第二天還看,我將永遠不停地看。她的「漫不經心」和「淫欲」始終困擾著我。她向我挑戰,要置我於死地。我不能擺脫她,她時時出現在我眼前,淫蕩而光彩照人……黑猩猩的腦袋和嘴,掀開朱簾睨視可憎的三人幫的那雙不安分的眼睛,遠古的毛手;那張叢林中的獸臉,那偷看蝟褻場面的可笑舉動,再加上希普和霍普的出生,奴役後的(耶穌誕生的)馬槽,當苦役犯後再生孩子,呸! 所有這些影像,不連貫的鏡頭都向我襲來。我打電話給馬爾科姆。後來我要求安裝電視電話。我必須設置一個減壓艙,作為我自己同勒普蒂、M、雅娜的陰謀、四肢亂動的希普和霍普、大規模演出……之間的平衡器。我需要一個能逃避這一切的空間。 接通了電視電話後,技師們讓我獨自在房裡。於是我見到了馬爾抖姆。在半夜、在淩晨兩點,他都可以接受這些斷斷續續的夜間談話,他使我為此付出了昂貴的代價:為了避免困窘和過分的親密,我以錢買他來聽電話。我終於見到他了,他的身子正好嵌在扶手椅裡。他總不能為了尊重精神分析時的社交禮節而把背貼著熒屏吧!我改變了這套規矩,他任我擺佈。我對不准焦距,有時候圖像抖動,成絮片狀,黑底上面佈滿亮點。昨晚,突然中斷了,熒屏不顯圖像,後來出現亂糟糟的白點,我甚至聽不見他的聲音了。一時,我覺得馬爾科姆只是一個圖像,一個幽靈,他也會刹那間消失。後來,他又出現了。熒屏上的馬爾科姆像是在浪濤裡游泳。最後一切都穩了。但在我看不見他時,他卻看得見我。這是他後來告訴我的,我沒想到這一點。當我的眼睛看不見他時,他卻在仔細觀察我,他完全自由自在地、貪婪地、不為人知地在探測我的慌亂,這就是他的所作所為!拋開這些因技術問題造成的干擾,熒屏還真能給我力量,給我在普通場合下所沒有的一種自主。因為馬爾科姆被攝入了鏡頭,我把他的映像裝入框裡了,現在是我在指揮他。我看到他在紐約住宅區布朗克斯的腦袋,在紐約工業區布魯克林的頭像,他那知識分子和田徑運動員的神情,他那副不妥協的律師和脫離本行的政客的神氣。他在聽我訴說,反對所有的精神分析方法,他是否向他的同行和老師們請教過?我們的一次次談話是否仍然真實、可靠、美好?有時,我擔心在自己任性時他會同意把我們引入歧途,可能他本該抵制我,讓我維持在大家公認的框框內,這個框框產生能治病的真正效果。我從倫敦一回來,又產生了幻覺,幻覺中熒屏解放了我,幾乎要我去引誘、挑釁,就這樣,有某些劇情刺激我去跳脫衣舞,對,去當雅娜!我沒有把此事告訴莫瑟威爾。但我相信他猜到了我的幻覺。我保持嚴肅的舉止行為,我穿得最簡單樸素、最平凡、也最冬裝化,這可能太過分了,但這是為了抵制熒屏的誘惑。馬爾科姆知道這事。他在夜裡這個時間穿著上衣、襯衣,打著領帶。其實,他披上一件晨衣就完全可以,我呢,我可以穿著溫暖的絲綢睡袍。可是我們穿得像……我尋思他是想到這點的。按規定,我們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失控。半夜十二點以後,他表現得比白天更厲害些,他默不作聲,令人捉模不透,像座塑像。我看見他,但他避免用手勢表達和微笑。這是個幽靈,一個鑲嵌在一種電熒光中的冷冰冰的鬼魂。儘管如此,他還是在那兒,在我的計謀之內活動,他築起冰山也是白搭,他投降了。我把他從他的洞穴裡攆出來,他為我出力,因為我是個例外,我是個明星。當然他始終假裝不知道這些。我把他騙到電視屏上,把他固定地釘在那兒。唉!他媽的……不管怎麼說,他始終抓住我……因為我害怕,我在這世上孑然一身。面對過分空曠的文布利,他激勵我談體育場,談這圓形劇場,這一張開的大口,我們談到點子上了! 今天早晨,為了安全,組織了一場模擬演出。演出在緊靠體育場的一個大廳內舉行。這大廳是用作演出不太大的音樂會的。M告訴我,十年前,他在這大廳裡觀看了大衛·鮑維的演出,不是在那神秘的體育場裡。這是鮑維的一次回顧演出,他以「讓我們來跳舞」來回敬迪斯科。他穿著淺藍色西服,戴著領帶。為了使演出帶刺激性和恢復荒誕的創造性,他控制了一隻大氣球,下腹在氣球上來回磨擦,邊唱邊跳,後來他把氣球放到觀眾中去。球彈跳起來,被幾千條胳膊碰撞,在觀眾的起哄和亂糟糟的叫聲上面東遊西飄,猶如在大海上空、在陣陣的大風中傳播鮑維的紋身,這偶像的標記。M說這些是想對我強調,成功的演出應該這樣創新,炫耀象徵和偶像。十年後的今天,我要在這寬廣的體育場及具附屬的大廳裡登臺演出,只需擺出兩樣東西——狒狒和孔雀,再加上重現不同的挑釁性劇情。 英方負責安全保衛的頭頭身材矮小,上半身結實,長得很醜,十分內向。他辦事速度驚人,能一側身替你把兇手的武裝解除。我朝前走著,兩邊是梅爾和馬克,有個傢伙在我前面,第四個人在我後邊保駕。那個頭頭退居幕後,監督保鏢隊伍和活動。我經過狒狒的籠子,籠內的奴隸全都跑了過來。為了不把演出搞砸,多特和卡爾曼十分警惕,腦袋探向前,舉起它們那強有力的手,抓住籠子的鐵杆。希普緊緊抓住它母親的肚子,焦躁不安。那兩個小妾洛爾和瑪雷爾就在附近。霍普爬在瑪雷爾的背上,一隻手緊抓住瑪雷爾的尾巴。馬姆特在稍遠處,不看我,但觀察著卡爾曼和瑪雷爾的那兩個吵吵嚷嚷的孩子……在我接近孔雀籠時,突然冒出來一個小夥子,從左邊向我沖過來。梅爾立即撲向我的身子,把我拖走,一面叫喊:「八點!」這是他們的暗語,從錶盤上的十二小時引來,每一點鐘表示一個方向。另外三個保鏢立即飛快向侵犯者撲去,攔腰抱住了他,把他摔倒在地。一瞬間,我看見他們臉色緊張,憤怒得青筋暴起。他們肯定喜歡這些:危險,奔跑,撲向兇手的脖子,攔腰抱住他,扼住他的喉嚨。絕對粗暴,沒有一絲差錯,揍人,監視,感受自己掐死別人的力量,感受被掐者的失敗。而我呢,梅爾讓我趴在離那兒幾米遠的地上。他則趴在我身上,拱起他的上身、肩膀肌肉,遮擋著我。在梅爾的保衛下,我的身子大概完全看不見了。他等待他的同事們完全制服侵犯者。他堅信任何其他的威脅都不再會降臨。我看不見他的臉,他的大腿壓著我,我的頭卡在他的胸前,我感覺到他的心跳。我躲在這個正在執行任務的金髮巨人的庇護下,都能聽見他的心跳。說不定以後會有好幾次侵犯。可能趴在我身上的馬克和梅爾會中彈、受傷,我會聽見他們的呻吟。可能他們會完蛋……梅爾慢慢離開我的身子,抬起他的肩膀。於是我看見狒狒們驚恐萬狀,退到籠子盡頭,它們抓耳撓腮,焦躁不安……只有那只大狒狒多特呆在前面,皺著額頭,用一隻手敲著地。後來沖著那幾個粗暴的保鏢齜牙咧嘴。多特是個「硬漢子」,像梅爾和馬克那樣矮而結實,是個令人害怕的土耳其近衛軍士兵,它會為保護自己的妻妾去死的。這只勇敢的狒狒端著架勢,擋著路,激怒的臉又紅又青,一小綹一小綹濃密的鬍鬚像刺了花紋,它炫耀和抖動著全身的毛。阿爾羅沖下樓梯,使狒狒們平靜下來。那個負責安全保衛的頭頭邁著兩條短粗腿小跑過來。他騎著自行車,似乎十分滿意:任務執行得相當完美,沒有一點差錯,精心設計!只剩下使那個瘋子避開大家的好奇心,把他關進監獄,讓人看管起來,用拷打逼他開口,讓他供認自己的動機,揭發他的同夥。以便弄清這是孤立行動還是歹徒勾結,這犯罪行為對誰有利,策動者是哪家公司,哪個對頭牌子,哪個教堂,是三K黨,還是某個學派主義者,一個愚蠢的精神分裂症患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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