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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我幹了件傻事,我將不把此事告訴任何人。我到巴士底獄區去了好幾次,我跟蹤漢克。我戴著眼鏡,系著顏色鮮豔的頭巾,穿著長大衣……誰也料不到這是瑪阿。為了避免湊巧碰上記者,我不從自己家裡出發,而是從璐的家裡出去。璐的一位鄰居和朋友在停車處開車把我帶出去,然後在我讓她停下的地方把我留下。最初兩次的盯梢我沒抓到什麼證據。中間在幾家酒吧裡休息,最後在第5區他的住處,我沒看見呂絲。她沒來等他上完舞蹈課出來會面,她沒時間,白天她太忙了,要準備去文布利的事。第三次時,漢克坐上RER線地鐵,我上了同一節車廂,但在另一頭。車廂內人很多,我們在韋西內下了車。我知道璐這一天不在韋西內,除阿爾羅外,別墅裡空無一人。他經常在下午出去一兩個小時,把鑰匙留給一個女鄰居。我沿著一棵棵樹木在平行的側道上向前走,跟這舞蹈演員拉開一定的距離。他在寧靜的林蔭大道中央走著,路上車輛很少。他走到花園的柵欄門時,按了下門鈴,這時呂絲出現了……她跑到門口迎接情人,他們緊緊擁抱。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們在一起。我隱蔽在一排杏樹後的角落裡,呆在那兒發愣,心如刀絞。然後,他們分開身子手拉著手,溜溜達達地穿過花園。呂絲和漢克被我親眼目睹了。這個明擺著的事實折磨著我,我痛苦得失去了理智。我怒火中燒,這是食肉類動物的怒火,是食人肉者的怒火,我的胸中好似被掏了個窟窿,這是他們用自己的幸福給我挖的窟窿。他們經過別墅的另一頭,向籠子走去。我也溜進花園,悄悄地向別墅跑去。我在草地上飛快地奔跑,從左邊繞過牆。我側耳細聽,聽見他們在孔雀籠子裡笑。我遲疑地等待去籠子的時間,免得他們走出籠子撞見我。於是我開始沿著那排茂密的側柏繞了個大彎,到達籠子後面,在出口的對面。然後我貼著側柏向帳篷走去……篷布有一些接頭。我十分害怕,然而還是把眼睛湊到碰到的第一個裂縫處。我看見漢克……他慢慢地向孔雀走去,孔雀則往後退縮,驚恐萬狀……漢克重又開始靠近它,他似乎要逗孔雀玩。呂絲稍稍站得遠一點,旁觀舞蹈演員跟孔雀戲耍。孔雀直起脖子,抖動著羽冠和長尾巴。後來,漢克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塞在嘴裡,這是阿爾羅的哨子,是呂絲從別墅裡順手牽羊拿來交給她的情人的。漢克試著吹了幾聲。他蹲下身子,讓孔雀稍稍平靜下來。哨子開始吹出尖細的小夜曲。孔雀賭氣、驚奇、向前挪步……接著後退,但動物的好奇心驅使它又走向前來。它抖了抖翅膀,隨後又一動不動。漢克小心翼翼地叫喚,這時孔雀驟然展開翅膀,恢復鎮定,收攏翅膀,後來一下子開屏了,這是個完整的花冠……漢克面對孔雀的圓花冠,緩慢地站起身來,他輕步向前走去,仿佛踮著腳尖走路。孔雀抖動著羽毛,大拱形的尾部長羽毛和華麗的羽軸。漢克向後退,敏捷地向旁邊一跳。顯而易見,他在跳舞,他要創造一個華美的孔雀舞……他想用與孔雀共舞這樣的詩意來吸引呂絲。漢克慢慢地脫去他的套頭毛衣和襯衣,光著上身,展示自己那象牙般的肌肉。他蹦跳、踢腿、踮起腳尖、懸空腳尖,像個華麗的「I」字立了起來,一動不動,像根刻著男人雕像的柱子……接著他左右搖擺,猛擊雙腿,胳臂在頭頂上彎成圓圈……這一切動作都做得那麼輕巧、無聲、連貫,連天使也難達到。我看見漢克的背凸起,靠著孔雀屏,舞蹈演員的頭對著藍寶石色的孔雀腦袋。漢克展開雙臂旋轉,他使孔雀著了魔,發出低沉的咕咕叫聲,仿佛要猛撲到他身上,用半張的喙咬他。它驚慌不安,是不是因為快樂?它似乎想去碰碰這象牙白的上半身,擦傷其胸口。漢克跪了下來……他不再動彈。開著屏的孔雀向他撲去,搖搖晃晃,暈頭轉向,它在這個一動不動的小夥子面前停住了,伸著喙,顫動著……就這樣,它著魔似地呆了片刻。

  漢克離開孔雀,重又朝呂絲走去,喜氣洋洋,十分得意,他全身心洋溢著舞蹈的朝氣與活力。她跳起來勾住他的脖子。他吻她,使她緊靠著籠子的鐵柵欄。呂絲的手揉捏漢克那肌肉發達的背部。她脫去套頭毛衣,露出兩隻精妙絕倫的乳房。我發現這兩隻圓球真是完美無瑕,被手捏得漸漸變了形。漢克的嘴撲到花蕾上。突然,兩人又分開身子,為了更好地對視。我逃跑,經過花園柵欄門,在RER地鐵站口跳上出租車,消失在濃重的夜色中。

  他們是雙人舞的一對。她對他說「裝孔雀」,他就照辦。我不知道他們還要創造什麼。他們的溫柔之鄉,這麼美,這麼潔白。他們從容自若地四目相對,充分交流著愛。他,每一個小動作都準確、蜿蜒、有力、刻意求美。呂絲欣喜萬分。他們的愛情蜜月無半點缺陷。全部完整的愛,別人連半點也奪不走。他們將相受到天荒地老,那時我早就死了。因為現在我就覺得自己的生命之火已經熄滅,只剩下一個乾枯的軀殼。命運啊,難道這就是造物主為我安排的命運?它那麼慷慨地賦予我形體美、容顏美,卻偏偏讓我與幸福無緣。

  冬夜的寒風吹落了最後的幾片樹葉,而我已是春天的落紅。

  第二十五章

  勒普蒂和我仔細地給倫敦的記者招待會統一了口徑。必須在新的市場上促銷那兩張唱片,並籌備文布利的音樂會,估計觀眾人數。音樂會安排在下個月。這一次瑪阿該不會出偏差了吧,不會又像在德方斯那樣出新花樣吧。我尤其擔心她。儘管有這麼個馬爾科姆·莫瑟威爾,但效果並不那麼好。開始還行,不久便出現新的精神崩潰。任何信任,任何關心,都不能使她把心扉敞開。顯然,她不會跟我談呂絲,即使璐在這方面已給我暗示了兩三件事。她悶悶不樂,突然就歇斯底里大發作,什麼都幹得出來。她火冒三丈,然後又把火壓下去,臉色青灰。晚飯後很久,她可能會顯出始料未及的快樂。她給璐打電話時談得很久。她哈哈大笑,她喝醉了。第二天早晨則情況更糟,她沒有刺激和衝動,心情沉重,把自己完全封閉起來……仿佛故意跟自己過不去。這是一種精神自戕!她的唱歌生涯現在正是如日中大,而她卻沮喪得像隕星。

  我們在倫敦塞沃伊歌劇院的一個大廳裡舉行了小小的典禮。大理石的柱子,教堂式的樓梯,巨大的吊燈高高懸掛。吊燈類似豎起的宇宙旋轉裝置,上面佈滿了水晶墜子、大塊天然金屬和切削成四方體的金屬塊。這個閃爍的星球光芒四射,照得四處金碧輝煌。大廳的盡頭,在我們講臺的對面有一座海神雕塑,直立在一個路易十五時代的托座上。這是一座強有力的青銅雕像:凹凸的肌肉,粗而結實的大腿,寬闊的雙肩上東一塊西一塊的腱子肉;一條胳臂高舉著,手裡握著一把三叉戟;下唇突出的臉部四周,是蓬亂而濃密的鬍子和長髮,安詳的臉上露著笑容,透著它在混沌世界中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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