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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3)


  「我也不知道,」他說。「我不知道。」他一口喝下第二杯酒,然後從桌旁站起。「我這就去給弗蘭克打電話,」他說。

  我在角落裡坐著,一會兒侍者給我端來一盤海味。那是盤龍蝦,熱氣騰騰,色香味俱佳。我也喝了第二杯白蘭地蘇打。就這麼坐在那小店裡,什麼也不必放在心上,真讓我感到舒服安適。我朝侍者微微一笑。不知怎麼地,我忽然操起法語,要他再來點麵包。小店裡的氣氛安寧、愉快、友好。邁克西姆和我總算在一起了。一切都已過去了。一切都已了結。呂蓓卡死了。呂蓓卡再也無法來傷害我們。正像邁克西姆斯說,她要了最後一次的惡作劇,現在可再也不能捉弄我們了。隔了十分鐘,邁克西姆回到餐桌邊。

  「怎麼樣,」我問,聲音聽上去飄忽而遙遠,「弗蘭克怎麼樣?」

  「弗蘭克沒什麼,」邁克西姆說。「他在辦事處裡,從四點鐘就一直在等我的電話。我把經過情況對他說了。他很高興,像是松了口氣。」

  「哦,」我說。

  「不過出了件事,」邁克西姆慢騰騰地說,眉頭又皺了起來。「他說丹弗斯太太突然不辭而別。她走了,失蹤了。她對誰也沒說什麼,一整天像是都在忙著收拾行李,把自己房裡的東西搬了個空。四點鐘光景,車站來人替她搬運箱子。弗裡思打電話給弗蘭克報告了這情況,弗蘭克要弗裡思轉告丹弗斯太太,讓她上辦事處去一次。他等了好久,可她一直沒去。就在我打電話前十分鐘,弗裡思又打電話給弗蘭克,說是曾有人給丹弗斯太太掛了個長途電話,是他給轉過去並由她在自己房裡接聽的。這大概是在六點十分左右。到了六點三刻,弗裡思去敲她房門,走進去一看已是人去樓空,她的臥室也是空空如也。他們四出尋找,可就是不見她的蹤影。她大概走了。她出屋子後一定是直穿樹林而去的。她根本沒有打莊園門口那兒經過。」

  「這豈不是件好事?」我說。「免去我們不少麻煩。我們反正遲早得把她打發走。我相信,對這件事她也猜到了幾分。昨晚上她的臉部表情真怕人。剛才來的路上,我就一直在車子裡想著她那表情。」

  「事情有點不對頭,」邁克西姆說。「有點不妙。」

  「她已經山窮水盡啦,」我爭辯說。「如果她走了,豈不更好。給她打電話的肯定是費弗爾。他一定把貝克的情況對她說了。他也會把朱利安上校的話告訴她的。朱利安上校說了,要是他們再敢來敲詐,就讓我們告訴他。量他們也不敢。他們不會這麼幹的,風險太大啦。」

  「我倒不是擔心他們再來敲詐,」邁克西姆說。

  「他們還能施展什麼別的花招呢?」我說。「我們該聽從朱利安上校的勸告,不要再去想它。一切都過去了,親愛的,一切都已了結。我們應當跪下感謝上帝,總算讓這件事結束了。」

  邁克西姆沒有應答,雙眼直瞪著發楞。

  「你的龍蝦要涼了,」我說。「快吃吧,親愛的。吃下去提提精神。你肚子裡要填些東西。你累了。」我的這些話都是他剛才對我說過的。我覺得自己這會兒來了精神,體力也恢復了。現在是我在照料他。他困乏倦怠,面容蒼白。我則已從虛弱和疲勞中恢復過來,現在反倒是他在那兒受著這件事情餘波的折磨。這只是因為他又餓又累的緣故。其實,還有什麼要牽揚掛肚的呢?丹弗斯太太走了。我們也該為此感謝上蒼。一切竟讓我們這麼順順當當地對付過去了,真是諸事順遂。「快把龍蝦吃了,」我說。

  日後人們可得對我刮目相看。我不會再在僕人面前拘謹怕羞,窘態畢露。丹弗斯太太走了,我要慢慢學會操持家政。我還要到廚房裡去見見廚子。僕人都會喜歡我,敬重我,要不了多久,全會按著我的意思辦事,就好像丹弗斯太太從來沒掌過發號施令的大權。對莊園的事務我也要逐步熟悉起來。我可以請弗蘭克給我詳詳細細講解。我相信弗蘭克是喜歡我的。我也喜歡他。我要親自過問莊園事務,瞭解經營管理的情況:大家在農莊上幹些什麼;地裡的活計又是怎樣安排的。也許我也會親自動手搞點園藝,到時候,我要讓花園稍稍變變樣。晨室窗前那一塊豎在森林之神塑像的小方草坪,我就不大喜歡。得把那尊森林之神請出去。有成堆的事情可以讓我一點一點地去做。人們上我們這兒來作客或小住,我也不在乎。為他們佈置住房,擺設鮮花和書籍,準備菜肴,也自有一番樂趣。我們還會有孩子。我們一定會有孩子。

  我突然聽見邁克西姆說:「你吃完了嗎?我不想吃什麼了。」他又朝小店老闆吩咐了一句:「再來杯咖啡,特濃的清咖啡。請把帳單開出來。」

  我不明白為什麼這麼急著要走。小飯館裡很舒適,又沒有什麼急事等著我們去處理。我真喜歡這麼坐著,頭靠在沙發背上,悠然閒適,如癡似醉地籌劃著將來的日子。我可以久久地這麼坐下去。

  我隨著邁克西姆走出飯館,步履有點踉蹌,還打著呵欠。「聽著,」等我們走到人行道上,他對我說,「如果我把你安頓在後座裡,再給你蓋上毛毯,你是不是可以湊合著在車裡睡一覺?那兒有靠墊,還有我的上衣。」

  「我們不是要找個地方過夜嗎?」我茫然地說。「途中隨便找個旅館。」

  「這我知道,」他說。「可我現在覺得今晚非趕回去不可。你總不至於不能在後座裡過一夜吧?」

  「行啊,」我沒有把握地說。「我想行吧。」

  「現在七點三刻,如果我們此刻起程,兩點半以前就可以到家,」他說。「路上行人車輛不會很多。」

  「你會累壞的,」我說。「完全累垮的。」

  「不,」他搖了搖頭。「我沒關係。我要趕回去。情況有點不對頭。是的,情況不妙。我一定要趕回去。」

  他神情焦灼,臉色異樣。他拉開車門,動手在後座鋪放毛毯和靠墊。

  「會出什麼事?」我問。「真是奇怪,現在一切都過去了,幹嗎還這麼煩惱不安。我真不明白。」

  他沒有答話。我爬進汽車,在後座上躺下,兩腿蜷縮在身子下面。他替我蓋上毯子。這樣倒也很舒服,比我想像的舒服多了。我把靠墊塞在頭底下。

  「行嗎?」他說。「你覺得還可以湊合嗎?」

  「可以,」我微笑著說。「我現在很好。會睡著的。我也不想在路上耽擱了。還是這樣早點趕到家的好。待我們趕到曼陀麗,離天亮還有好大一會工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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