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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2)


  邁克西姆猶豫地看了我一眼。「多謝你盛情相邀,」他說。「不過,我想我們還是趕自己的路吧。我得給弗蘭克掛個電話,還有這樣那樣的一些事情要辦。我想我們還是找個什麼地方隨便吃點什麼,然後再起程趕路,途中找個小客店過夜。我想我們就準備這麼辦。」

  「當然,」朱利安上校說,「我完全理解。你可以把我送到我妹妹的住處嗎?就在愛文紐路的一個拐角上。」

  我們來到他妹妹那幢屋子面前,邁克西姆在離大門幾步遠的地方停車。「你今天為我們勞累奔走,」他說,「真不知該怎麼感謝你才好。我不說你也知道我心裡的感情。」

  「親愛的朋友,」朱利安上校說,「我很樂意為你效勞。要是我們早知道貝克所瞭解的情況,當然就不會有這麼一番奔波了。不過,現在也不必再把這事兒擱在心上。你得把這件事當作生活中一段極不愉快、極為不幸的插曲,忘個乾淨。我敢肯定,費弗爾今後不會再來找你的麻煩。如果他再來,我希望你能馬上告訴我。我知道怎麼對付他。」他鑽出汽車,隨手撿起外衣和地圖、「要是我處在你們的地位,」他嘴上這麼說,眼光卻不直接對著我們,「倒是有意離開一段時間。短期休假一次。或許到國外走一遭。」

  我們倆沒有接口。朱利安上校胡亂摺疊著手裡的地圖。「每年這時候,瑞士是個遊覽的好地方,」他說。「我記得,有一次我女兒過假期,我們一家上那兒去休息,玩得痛快極了。在那兒散步,令人心曠神怡。」他躊躇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到時候冒出某些小小的麻煩倒也不是絕對沒有可能,」他說。「我不是說費弗爾會鑽出來作梗,而是怕本地有人說閒話。誰也摸不准這一陣泰勃都對別人說些什麼,翻來覆去嘮叨些什麼來著。當然啦,全是無稽之談。可你也知道那句老話,對不?眼不見心不想。被議論的對象不在眼前,流言蜚語就會隨之絕跡。這就是世道常情。」

  他站著檢點自己的隨身用品。「我想沒丟下什麼吧。地圖,眼鏡,手杖,外衣。齊啦。好吧,二位再位。別過分疲勞。今天一直真夠受的。」

  他走進大門,步上臺階。我看見有個婦人走到窗前,朝來客微笑著招手。我們的汽車向前駛去,到路口拐了個彎。我靠在椅背上,閉起眼睛。現在又剩下我們兩個了,心頭的重負業已卸去,真有一種幾乎無法消受的輕鬆之感,好似膿腫一下子穿了頭。邁克西姆沉默不語。我覺得他的手按在我手上。我們在車水馬龍中穿行,可是我對這一切都視而不見。我只聽見公共汽車駛過時發出的隆隆聲,出租汽車喇叭的嘟嘟聲,這是倫敦市內無法規避、永不停息的喧囂,但我不屬￿這個嘈雜的世界。我在另一片清涼、安寧、粵寂的樂土之上休想。沒有什麼再能傷害我們。我們已經安然度過了險關。

  待到邁克西姆停車,我才張開眼睛,坐直身子。我們停在索霍區的一條小街上,對面是一家小飯店,像這樣的小飯店這兒街上比比皆是。我頭昏眼花,茫然無措地四下張望。

  「你累了,」邁克西姆簡短地說。「又餓又累,一步也走不動啦。吃些東西,精神會提起來的。我也是。我們這就進去弄點吃的。我也可以給弗蘭克掛個電話。」

  我們走出汽車。店裡幽暗而涼爽,除了老闆、一個侍者和櫃檯後面的一個姑娘外,空無一人。我們朝角落裡的一張餐桌走去。邁克西姆開始點飯菜。「難怪費弗爾想喝酒,」他說。「我也想喝一杯。你也需要喝點。就來點白蘭地吧。」

  老闆是個胖子,臉上笑容可掬。他給我們拿來幾個裝在紙袋裡的長條子薄麵包卷,麵包烘得到家,又松又脆。我拿起一片,狼吞虎嚥地吃起來。我的白蘭地蘇打酒味和潤,喝下去周身發熱,自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意。

  「吃完了飯,我們從從容容地趕路,用不著那麼匆忙了,」邁克西姆說。「晚上天氣也會涼爽些。沿途我們可以找個宿夜的地方。明天一早再繼續趕路,回曼陀麗去。」

  「好的,」我說。

  「你當真不願到朱利安妹妹家吃晚飯,然後搭末班車回家?」

  「不。」

  邁克西姆喝完了酒。他那雙眼睛這時看上去顯得特別大,眼眶四周圍了一目陰影,那陰影在蒼白面容的襯托下益發顯得濃黑。

  「依你看,」他說,「朱利安猜透了幾分真情?」

  我的目光越過玻璃杯口端詳著他。我沒有作聲。

  「他知道的,」邁克西姆慢慢地說。「他當然知道。」

  「即使他知道,」我說,「也決不會聲張開去。不會,決不會。」

  「是的,」邁克西姆說。「是的。」

  他又向老闆要了杯酒。我們就在這幽暗的角落裡靜靜坐著,享受這一刻的安已。

  「我相信,」邁克西姆說,「呂蓓卡對我撒謊是有算計的,這是她最後玩弄的騙人絕招。她故意引我動手殺了她。而事情的全部後果,她都已預見到了,所以她才那麼縱聲大笑,臨死前還站在那兒笑。」

  我沒有作聲,只顧埋頭喝我的白蘭地蘇打。一切全過去了,一切都已了結。這事再也沒什麼大不了,邁克西姆再也不必為此臉色發白,惴惴不安。

  「這是她最後一次的惡作劇,」邁克西姆說。「也是手段最高明的一次。甚至到現在,我也不能確定她是不是終究得勝了。」

  一你說到哪兒去啦?她怎麼可能得勝呢?」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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