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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2)


  「現在剛九點,」弗蘭克說。「你倆很準時。今天天氣也不錯。路上一定很順利。」

  「是的。」

  「希望您別過度勞累,德溫特夫人,」他對我說。「今天一天您要辛苦了。」

  「我能對付,」我說。我望著腳邊的傑斯珀,它耷拉著耳朵,憂傷的眼神像是在責備我。

  「把傑斯珀帶到辦事處去吧,」我說。「它的模樣怪可憐的。」

  「好的,」他說。「我帶它去。」

  「動身吧,」邁克西姆說。「朱利安老頭要等得不耐煩了。就這樣吧,弗蘭克。」

  我鑽進汽車,坐在邁克西姆身邊。弗蘭克砰地把車門關上。

  「你會打電話來的,是嗎?」他說。

  「是的,一定打,」邁克西姆說。

  我回頭看看屋子,弗裡思站在臺階頂上,羅伯特緊挨在他身後。不知怎麼地,我突然熱淚盈眶。為了不讓人看見,我轉過頭去,伸手在車廂底上摸索我的手提包。這時,邁克西姆開動了汽車,我們一拐彎,上了車道,把宅子留在後面。

  我們在莊園大門口停下,接朱利安上校上車。他從後座車門跨進車子,一眼瞧見我也在車子裡,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

  「今天要忙很多事情,一定很辛苦,」他說。「我覺得您大可不必同行。您知道,我會留神照看你丈夫的。」

  「我也想去看看,」我說。

  他沒再說什麼,在角落裡坐定身子,然後說:「天氣很好,這點倒值得慶倖。」

  「是啊,」邁克西姆說。

  「費弗爾那傢伙說他會在叉路口等我們。要是他不在那兒,就不必等他;沒有他,更省事。我真希望那個討厭的傢伙睡過了頭。」

  可是待我們來到叉路口,我一眼就看見他那輛汽車的狹長綠車身,頓時涼了半截。我原以為他或許不會準時趕到呢。費弗爾這時正坐在駕駛盤前,頭上沒戴帽子,嘴裡叼著一根香煙。他看見我們,咧嘴一笑,然後揮揮手,示意我們繼續向前開。我在座位上坐得舒服些,把一隻手擱在邁克西姆的膝上,準備迎接長途旅程。時間過了一小時又一小時,汽車開了一程又一程。我悠悠忽忽地望著前面的大路,朱利安上校在後座裡不時打瞌睡,我偶爾回過頭去,總見他的腦瓜耷拉在靠墊上,嘴巴翕開著。那輛綠色汽車形影不離地釘在我們身邊,有時竄到我們前面,有時又落在後邊,始終保持在我們視線之內。下午一時,我們停車歇晌,在一家老式旅館裡吃飯。這種老式旅館不論在哪個市鎮大街上都能見著。朱利安上校狼吞虎嚥,先是對付湯和魚,然後轉而大嚼烤牛肉和約克郡布了。把一頓套菜客飯風捲殘雲般吃了個精光。邁克西姆和我吃了些冷火腿和咖啡。

  我曾以為費弗爾會走進餐廳,也在這兒吃飯,可是當我們走出旅館朝自己車子走去的時候,卻看見他的車停在馬路對面一家酒吧間前。他一定從窗子裡看到了我們,因為我們上路後才三分鐘,他又緊緊尾隨在我們身後了。

  三點鐘光景,我們來到倫敦市郊。到這時我才開始感到疲勞,四周的喧鬧聲和擁擠的來往車輛開始搞得我頭腦發脹。再說,倫敦的氣候又熱,大街上塵土飛揚,一派八月裡沒精打采的景象;樹木千篇一律,樹葉全垂頭喪氣地掛在枝頭上。昨天我們那兒的一場雷雨,想必是局部性的,這兒沒有下過一滴雨。

  人們穿著棉布衣眼熙來攘往,男人都不戴帽子。空氣中夾雜著廢紙屑、桔皮、腳汗和燒焦的乾草的氣味。笨重的公共汽車慢騰騰地跑著,出租汽車像在爬行。我覺得外衣和裙子似乎都粘乎乎地貼在身上,襪子也熱辣辣地紮著自己的皮膚。

  朱利安上校直起身子,朝他車座那兒的窗外望去。「他們這兒沒下過雨,」他說。

  「是的,」邁克西姆說。

  「看上去這地方很需要下場雨呢。」

  「是的。」

  「我們沒能把費弗爾甩掉。這小子還在後面跟著。」

  「是的。」

  郊外的商業區似乎很擁擠。面帶倦容的婦女目不轉睛地望著櫥窗,身旁童車裡,嬰兒在哇哇哭叫;小販沿路高聲叫賣;小男孩攀吊在載重汽車的車身後面。這麼多的人,這麼嘈雜的聲音。單單這種氣氛就讓人心裡發火,讓我感到筋疲力盡。

  穿越倫敦市區的這段行程,漫長得沒完沒了。等到我們再次擺脫周圍的車流,越過漢普斯特德向前急駛時,我腦子裡嗡嗡直響,就好像人在我耳旁擂著大鼓,眼睛裡也像有把火在燒似的。

  我暗自捉摸,不知邁克西姆此時該有多累。他臉色蒼白,眼眶周圍起了黑圈,可他什麼也沒說。朱利安上校在後座上呵欠連連。他張大嘴巴,大聲打著阿欠,接著又重重歎息一聲。每隔幾分鐘他就要這麼來一下。我心裡突然冒出一股無名火簡直不知道該怎麼控制自己,才不至於回過頭去向他大聲尖叫,要他別再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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