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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3)


  車子一過漢普斯特德,他就從外衣口袋裡掏出一張大比例地圖,開始在一旁指點邁克西姆怎麼把車往巴尼特開。公路上車輛稀少,路邊也豎有路標,可是每逢轉彎,他還是不住地指手劃腳。如果邁克西姆稍有遲疑,朱利安上校就把車窗搖下來,大聲向行人問路。

  汽車駛進巴尼特以後,他更是每隔幾分鐘就要邁克西姆停車「請問,這兒有幢叫『玫瑰宅』的房子嗎?房主是個名叫貝克的大夫,他退休了,最近才搬來住的。」而那位被問的過路人總是皺一皺眉頭,臉上露出茫然的神情,顯然不知道這幢房子在哪兒。

  「貝克大夫?我沒聽說過這兒有個貝克大夫。過去教堂附近倒是有座叫『玫瑰別墅』的房子,不過裡面住的是一位威爾遜太太。」

  「不對,我們問的是『玫瑰宅』,貝克大夫的房子,」朱利安上校說。於是我們就繼續往前,一會兒又在一個推著輛童車的護士面前停了下來。「請問『玫瑰宅』在哪兒?」

  「對不起。我是剛來這兒住的。」

  「你不知道有個名叫貝克的大夫嗎?」

  「戴維林大夫。我認識戴維林大夫。」

  「不,我們問的是貝克大夫。」

  我抬頭朝邁克西姆瞥了一眼。他滿臉倦容,嘴巴抿得緊緊的。費弗爾慢騰騰地跟在我們後面,那輛綠色汽車已沾滿塵土。

  最後,一名郵差把那所房子指給我們看了。那是幢四角方方的爬滿常春藤的住宅,大門上沒掛住戶名牌。其實,我們已在這所屋子面前經過兩次了。我無意識地抓起手提包,用粉撲在臉頰上輕輕抹了兩下。屋子前面的車道很短,邁克西姆沒把車子開進去,而是停在馬路邊上。我們靜靜地坐了幾分鐘。

  「好了,總算到了,」朱利安上校說。「現在正好五點十二分。要是我們這會兒闖進去,他們喝茶正喝到一半。還是等一會兒吧。」

  邁克西姆點上一支煙,朝我伸過手來。他沒開口。我聽見朱利安上校在沙沙招弄著他那張地圖。

  「我們完全可以繞過倫敦市區直接往這兒開,」他說。「我想這樣可以少花四十五分鐘。開頭那兩百英里我們跑得相當快。一過切斯威克,可就花時間了。」

  一個送貨的小夥計騎著自行車打我們身旁經過,嘴裡吹著口哨。一輛長途公共汽車在轉角處停下,從車上走下兩個婦人。不知哪兒的教堂大鐘「當」地報出五點一刻。我看見後面的費弗爾靠在車椅背上,抽著煙。這時的我,內心一片空白,什麼感覺都沒有剩下,只顧坐著冷眼觀察周圍那些無關緊要的街頭小景。從公共汽車裡下來的那兩個婦人沿著馬路走去。送貨的小夥計拐過彎去不見了,一隻麻雀在馬路當中跳來蹦去,啄著地上的泥巴。

  「貝克這人看來不怎麼精通園藝,」朱利安上校說。「瞧那些亂七八糟的灌木,長得比牆頭還高。早該好好修剪一下,截得矮一些。」他摺起地圖,把它放口衣袋。「虧他想得出,挑了個這麼個好地方來退休養老,」他說。「靠近公路,又縮在別人家的高樓下面。要是我才不幹呢。原先沒大興土木的時候,這地方恐怕還挺不錯的。不用說,就近一定有個出色的高爾夫球場。」

  他安靜了一會,隨後打開車門,下車站在馬路上。「喂,德溫特,」他說,「你說現在進去怎麼樣?」

  「行啊,」邁克西姆說。

  我們跨出汽車。費弗爾晃悠晃悠地朝我們走來。

  「你們幹嗎磨蹭了這老半天?臨陣畏縮了?」他說。

  沒有答理他。我們沿著車道走到正門口,我們這夥人看上去一定很怪,不知怎麼會湊到一塊來的。我看到屋子那邊有個草地網球場,還聽到嘭、嘭的擊球聲。有個男孩的聲音在叫:「四十比十五,不是三十平。你這頭蠢驢,你不記得剛才球出界了?」

  「他們的茶該喝完了吧,」朱利安上校說。

  他猶豫了片刻,朝邁克西姆瞥了一眼,然後伸手去拉鈴。

  屋裡什麼地方響起叮叮的鈴聲。過了好一陣子才有個年紀很輕的侍女前來開門。她看到來了這麼多人,吃了一驚。

  「是貝克大夫家嗎?」朱利安上校說。

  「是的,先生,請進來吧。」

  她打開了門廳左邊的一扇門,我們魚貫而入。這兒大概是間夏天難得使用的客廳。牆上掛著一幅肖像,是個膚色黝黑、相貌平常的婦人。會不會是貝克太太,我想。椅子和沙發上的印花布套還是簇新的,閃閃發光。壁爐架上擺著幾張照片,照片上是兩個笑呵呵的圓臉盤男學生。靠近窗口的牆角裡,放著一架很大的收音機,從機子裡拖出幾根電線,另外還接有幾段天線。費弗爾細細端詳牆上的那幅畫像。朱利安上校走到空壁爐前站定。邁克西姆和我望著窗外。我看見樹下有張躺椅,還看見一個女人的後腦勺。網球場想必就在轉角附近。我聽見男孩們在大聲嚷嚷。一頭老態龍鍾的蘇格蘭(犬更)犬蹲在小徑中間搔癢。我們在屋子裡等了大約有五分鐘。我仿佛成了某個人的替身,來這座屋子是為了收募慈善捐款。此情此景和我以往的經歷毫無相似之處。我既無感觸,也不覺得痛苦。

  這時,門開了,進來的人中等身材,長臉龐,尖下巴,紅裡泛黃的頭髮已開始花白,身上穿著法蘭絨褲子和深藍色的運動衫。

  「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他說。他跟剛才的女僕一樣,看見來了這麼多人也露出幾分驚訝之色。「我不得不上樓去洗把臉。門鈴響時我正在打網球。請坐呀!」他朝著我說。我在就近的椅子上坐下,靜觀等待。

  「貝克大夫,我們這次貿然闖到府上,您一定覺得十分唐突,」朱利安上校說。「如此驚擾,我深感抱歉。我叫朱利安。這位是德溫特先生,德溫特夫人,還有費弗爾先生。您可能最近在報紙上見到過德溫特先生的名字。」

  「哦,」貝克大夫說,「是的,是的。我想見到過吧。什麼驗屍、傳訊之類的事,是嗎?內人倒全文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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