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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2)


  「別急,我替你們擋了駕。我坦率地對她說,我不認為她大駕光臨能對事情有任何助益;我還說除了德溫特夫人,你誰也不願見。她問傳訊何時舉行,我說日期尚未決定。不過如果她在報上看到消息,我們可沒法不讓她到場。」

  「那些該死的記者,」邁克西姆說。

  「我明白你的意思,」弗蘭克說。「我們大家都巴不得把這些傢伙的脖子扭下來,可是這些人的出發點你也得理解。這是他們的生計。當記者的,總得為自己的報紙幹事。要是幹不出什麼名堂,編輯會砸了他們的飯碗;同樣,要是編輯搞不出一張銷路很廣的報紙,老闆就會砸他的飯碗;而如果報紙沒有銷路,老闆就得賠錢。你不必接受採訪,向記者發表談話,邁克西姆。這事我會代你出面的。你得集中精力搞出一份證詞,以備傳訊時用。」

  「我明白自己該說些什麼,」邁克西姆說。

  「這你當然明白。可是別忘了,這次由霍裡奇這老傢伙當驗屍官。這人很有點纏人的工夫,老愛在一些不相干的細枝末節上鑽牛角尖,以此來讓陪審團看看他做事可不含糊。可別讓這傢伙惹得你上火。」

  「我幹嗎要上火?又沒有任何值得上火的理由。」

  「是沒有上火的理由。可是我以前參加過這種由驗屍官主持的傳訊。在這種場合,很容易把一個人弄得情緒緊張,煩躁易怒。你可別去把這傢伙惹怒了。」

  「弗蘭克說得對,」我說。「我明白他的用意。傳訊越是順利,早早結束,對大家說來就越是好受一些。然後,一俟這件可怕的事情過去,我們大家都會把它忘個一乾二淨,別人也會忘懷的,是不是,弗蘭克?」

  「是的,那當然,」弗蘭克說。

  我仍舊不敢看他的眼睛,不過在心裡卻進一步肯定,他瞭解事情的底細。他自始至終是知情者,打一開始就知道。我又記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情景。那是我在曼陀麗度過的第一天,他同比阿特麗斯和賈爾斯這對夫妻一起來吃中飯。那次,比阿特麗斯對於邁克西姆的健康狀況說了幾句很不得體的蠢話。我記得弗蘭克曾如何不動聲色地扭轉了話題,又如何在一旦出現困難時毫不引人注目地幫助邁克西姆擺脫窘境。無怪乎弗蘭克會那麼反常,老是不願提起呂蓓卡,而每當我們剛要談得投機,他總是馬上變得十分拘謹刻板,以古怪的莊重神態沒話找話地拉扯。這一切我現在全明白了。弗蘭克知道底細,但是邁克西姆對此還蒙在鼓裡,而弗蘭克又並不希望邁克西姆知道他瞭解事情的底細,我們三人就這樣站在那裡,你看我,我看你,不肯撤除彼此之間微妙的屏障。

  我們不再受電話打擾之苦:電話一律轉接到莊園辦事處。這麼一來,乘下的事就是等待——等待星期二的到來。

  我沒見丹弗斯太太露面,菜單還是照樣送來讓我過目,我沒再要求改動菜譜。我向克拉麗斯這小丫頭打聽她的情況。丫頭說丹弗斯太太與平時一樣照管著家務,只是同誰都不講話,三頓飯全端到她那套房間的起居室裡,獨個兒關了門進餐。

  克拉麗斯圓睜著雙眼,顯然相當好奇,可她從不向我打聽。我自然也不會跟她議論這件事。毫無疑問,這幾天在廚下,在莊園,在門房,在各個田莊,人們都是非此不談的;想來,克裡斯全城也是這樣。我們一直呆在曼陀麗宅子裡,要不就在宅子附近的花園裡走一走。我們甚至沒進過樹林散步。這一陣熱汛天氣還沒過去,老是那麼悶,空氣沉雷陣陣。在密佈的陰雲背後醞釀著大雨,可雨就是下不下來。我能感到雨雲在空中醞釀、積聚;我能聞到空氣中的雨星兒。傳訊業已決定於星期二下午兩點鐘舉行。

  那天,我們在十二點三刻的時候吃午飯。弗蘭克來了。感謝老天爺,比阿特麗斯打電話來說她不能分身,羅傑這孩子發了麻疹回家來,所以全家人都在防疫隔離中。我禁不住要感激那場麻疹,不然讓比阿特麗斯住在宅子裡,坐在他身邊,真心誠意,熱情而關切地問長問短,一刻也不讓他安靜,我看邁克西姆一定受不了。比阿特麗斯老是提問題。

  午飯吃得匆匆,大家都心神不定,誰也沒多說話。那種叫人不得安生的疼痛又一次向我襲來,我一點兒東西不想吃,硬是沒法下嚥。那頓擺擺樣子的午飯好不容易吃完,這才讓人松了口氣。我聽見邁克西姆走到屋外車道上,把車發動起來,引擎的吼聲反而使我多少安下心來;這吼聲意味著我們非出發不可,好歹有事情可做了,而不必再在曼陀麗呆坐。弗蘭克開著他自己的車跟在我們後面。邁克西姆駕車,我一路始終把一隻手擱在他膝上。他看上去很鎮靜,一點沒有心神不定的樣子。

  這滋味就好比送誰去醫院開刀,不知道手術的結果會怎麼樣,是不是能夠成功。我的雙手冰涼,心跳短促而劇烈,不同于平時。與此同時,心窩裡那陣隱約的痛楚也一直纏著我。傳訊在蘭國舉行,那是克裡斯再過去六英里的一個集市中心。我們只好把車停放在集市邊一個鋪著鵝卵石的廣場上。菲力普斯醫師的車已停在那兒,還有朱利安上校和其他一些人的車。我看見一個行人好奇地打量邁克西姆一眼,接著就意味深長地碰碰自己夥伴的手臂。

  「我想我還是留在這兒吧,」我說。「不想同你一起進去了。」

  「我是勸你別來,」邁克西姆說。「打一開始我就反對你出場。其實讓你留在曼陀麗更好。」

  「不,」我說。「不,我等在這兒汽車上,沒有問題。」

  弗蘭克走過來,透過車窗往裡望。「德溫特夫人不一起進去?」他問。

  「是的,」邁克西姆說。「她情願在車裡等著。」

  「依我看,她是對的,」弗蘭克說。「根本用不著她出場。我們一會兒工夫就出來。

  「行,」我說。

  「我給您留個座,」弗蘭克說。「如果您改變了主意,好讓您有個地方。」

  他們兩人走了,撇下我一個坐在汽車裡。這天恰好是提早打烊的日子,店鋪關著門,顯出一種蕭條的樣子。四周行人不多。蘭因離海岸遠,畢竟不是什麼旅遊中心。我坐在車裡,看著那些寂寞的店鋪出神。時間一分鐘一分鐘過去,我不知道裡面的人都在幹什麼——驗屍官、弗蘭克、邁克西姆、朱利安上校。我鑽出汽車,開始在集市廣場來來回回踱步。我在一家鋪子的櫥窗前站定,往裡望望,接著又開始閒逛。我看見一個警察疑惑地望著我,於是就折進一條小街避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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