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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8)


  邁克西姆站在窗前,背對著我。我在門旁站定,等他轉過身來,可他照樣一動也沒動。我把雙手抽出衣袋,走去站在他身旁。我執著他的手,把它貼在自己的臉頰上。他還是一聲不吭,站在那兒出神。

  「我真難過」,我低聲說。「難過極了。」他沒有回答我。他的手冰涼冰涼。我吻他的手背,接著吻他的手指,一個接著一個。「我不願讓你獨自經受這一切,」我說,「我與你分擔。二十四小時之內,邁克西姆,我已長大成人,永遠不再是一個小孩了。」

  他伸出手臂,把我緊緊摟在身邊。什麼矜持,什麼靦腆,都從我身上一掃而光。我用臉擦著他的肩胛,問道:「你原諒我了嗎?」

  他總算對我說話了:「原諒你?你做了什麼事竟要我原諒?」

  「昨晚的事,」我說。「你大概以為我是故意的。」

  「喔,那事我已忘啦,」他說。「我對你發脾氣了,是不?」

  「是的,」我說。

  他不再說什麼,只是仍然把我緊緊摟著。「邁克西姆,」我說,「我們難道不能一切從頭開始?兩人不能從今天起同甘共苦嗎?我不奢望你愛我,我不作非分之想,讓我做你的朋友和伴侶吧,就算一個貼身小廝。我只有這點要求。」

  他用雙手捧起我的臉,凝視著我。我這才發現他的臉那麼瘦削,上面皺紋密佈,神容憔悴,眼圈浮腫得厲害。

  「你對我的愛究竟有多深?」他問。

  我一時答不上來,只能呆呆地看他,望著他失魂落魄的深色雙眼和那蒼白而憔悴的臉。

  「一切都晚啦,寶貝,太晚了,」他說。「我們失去了絕無僅有的過幸福日子的機會。」

  「不,邁克西姆,別這麼說,」我說。

  「我要說,」他說。「現在一切全完了。事情終於發生了。」

  「什麼事?」我問。

  「一直在我料想中的事,日復一日,夜複一夜,我都夢見這事發生。我們註定沒好日子過。我是說你我兩人。」他在臨窗位子上坐下,我跪在他面前,雙手搭著他的肩。

  「你在說些什麼?」我問。

  他用自己的雙手覆蓋著我的手,探究我的臉色。「呂蓓卡得勝了,」他說。

  我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心跳的節奏都變得異樣了,被他握著的雙手頓時變得冰冷。

  「她的幽靈老是在你我中間徘徊,」他說。「她那該死的陰影始終橫插在你我兩人中間。我老在心底犯疑,這事總有一天會暴露出來,懷著這種恐懼心理,我的寶貝兒,我親愛的小寶貝,我怎麼能像現在這樣擁抱你呢?我一直記得她臨死時看我的眼神,那種慢慢在嘴角蕩開的不懷好意的微笑。就在當時她已知道事情會暴露的;她深信自己最終一定會得勝。」

  「邁克西姆,」我在他耳畔柔聲說,「你在說些什麼?你都對我說了些什麼?」

  「她的船被人發現了,」他說。「是今天下午被潛水員發現的。」

  「不錯,」我說。「這我知道。塞爾海軍上校來通知的。你是在想那具屍體吧?就是潛水員在船艙裡發現的那具屍體。」

  「是的,」他說。

  「這說明她當時不是一個人,」我說。「這說明呂蓓卡當時和另一個人一起出航。你現在得查明這人是誰。就是這麼一回事,對嗎,邁克西姆?」

  「不,」他說。「不,你不明白。」

  「我要同你分擔這份愁苦,寶貝,」我說。「讓我助你一臂之力。」

  「誰也沒同呂蓓卡在一起,她是獨自一人,」他說。

  我跪在地上,盯著他的臉,盯著他的雙眼。

  「船艙裡躺著的是呂蓓卡的屍體,」他說。

  「不,」我說。「不是的。」

  「埋入墓穴的不是呂蓓卡,」他說。「那是一個沒人認領無名女屍。當時壓根兒沒發生什麼海難事故。呂蓓卡不是淹死的。是我殺了她。我在小海灣處的海灘小屋開槍打死了呂蓓卡,接著把她的屍體拖進船艙,當夜把船開出去,讓她沉沒在今天他們發現她的地方。死在船艙裡的是呂蓓卡。現在請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還愛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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