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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2)


  「是的。太太有什麼吩咐?」他立即從餐廳出來,穿過大廳,朝我走來。

  「別以為我古怪,弗裡思。不過,我此刻很想喝一小杯白蘭地。」

  「我這就去端來,太太。」

  我還是抱著膝蓋,靜靜坐著。他端著一個銀託盤走回來,託盤上放著一杯酒。

  「太太,您是不是覺得有點不好過?」弗裡思說。「要不要去把克拉麗斯給您叫來?」

  「不,我馬上就會好的,弗裡思,」我說。「我只不過覺得有點悶熱,沒什麼大不了。」

  「今兒個早上是很熱,太太,熱極了,甚至可以說問得讓人透不過氣。」

  「不錯,弗裡思,是夠悶熱的。」

  我喝下白蘭地,把酒杯放回銀託盤。「也許那幾聲號炮讓您受驚了,」弗裡思說。「炮聲響得很突然呢。」

  「是的,炮聲嚇了我一跳,」我說。

  「昨晚整夜站著招待客人,今兒早晨又這麼悶熱,興許您得病了,太太,」弗裡思說。

  「不,那還不至於,」我說。

  「要不要躺一躺,休息半個鐘頭?藏書室倒還涼快。」

  「不,不必。稍隔片刻我還得出去。別麻煩了,弗裡思。」

  「那好,太太。」

  他走了,讓我獨自留在大廳裡。坐在這兒倒挺安靜,也還涼快。昨夜舞會留下的痕跡都已掃除乾淨,簡直就像壓根兒沒發生過這回事。大廳還是平時那模樣:色調灰暗,一片死寂,陰森嚴峻,牆上照樣掛滿人像畫和兵器。我簡直不敢相信,昨夜自己曾穿著那件藍色袍子,站在樓梯腳跟前,同五百位來賓握手;我也不能想像,吟游詩人畫廊裡曾擺開樂譜架,小樂隊在此演奏,有一個提琴手和一個鼓手。我站起身,出了門,又走上平臺。

  霧正消散,已往上退到樹梢頭。這時我已能看到草坪盡頭的林子。在我的頭頂慘淡的太陽正掙扎著想穿透霧濛濛的天空。天更加熱了,正像弗裡思剛才說的那樣,悶得叫人透不過氣。一隻蜜蜂嗡嗡飛過我身旁,吵吵嚷嚷,東問西撞,尋著花香而去。待它鑽進一朵花去采蜜,嗡嗡聲才戛然而止。草坪邊的草坡上,園丁開動了刈草機,一隻紅雀被颼颼作聲的刈草刀片驚起,朝玫瑰園一溜煙飛去。園丁弓著身子,握著刈草機的手柄,沿草坡慢慢往前走,草屑和雛菊的小花四散飛揚。微風吹來,帶著溫熱的草香;太陽透過白色的水汽,火辣辣地照在我頭上。我打著呼哨,呼喚傑斯珀,但不見長耳狗的蹤跡。也許這畜生隨著邁克西姆往海灘去了,我看看手錶,已經過了十二點半,差不多再過二十分鐘就到一點,昨天這時候,邁克西姆和我正同弗蘭克一起站在他家門前的小花園裡,等候他的管家開午飯。這是二十四小時前的事。當時兩人都在笑話我。想方設法要打聽我將穿什麼樣的化裝舞眼。我說:「你們倆不大吃一驚才怪呢!」

  記起自己說過的這句話,我真是羞愧得無地自容。到這時我才意識到邁克西姆並未出走,自己原先的顧慮沒有道理。我剛才聽到他在平臺上說話,那嗓音平和鎮靜,就事論事地吩咐別人幹這幹那,正是我所熟悉的聲音,不像昨夜我出現在樓梯口時聽到的嗓音那麼可怕。邁克西姆並未出走!他在下面小海灣裡的什麼地方忙碌著。他還是老樣子,神志正常而清醒。正如弗蘭克所說,他只不過是出去散一會步;他到過海岬,在那兒見到有艘船漂近海岸。我的恐懼疑慮全是沒有根據的。邁克西姆安然無恙;邁克西姆沒出什麼問題。我只是做了一場惡夢,一場有失身分的顛三倒四的惡夢,其含義即使在此刻我還不十分明白。我不願回過頭去重溫這場惡夢,巴不得把它同遺忘已久的童年的恐怖經歷一起,永遠深埋在記憶的陰暗角落裡。不過話說回來,只要邁克西姆還是好好的,即便做一場惡夢又有何妨!

  於是,我也沿著陡峭的蜿蜒小徑,穿過黑壓壓的林子,直奔坡下的海灘而去。

  這時,霧已差不多散盡。來到小海灣,我一眼便瞧見那艘擱淺的船。船停在離岸兩英里的地方,船頭朝著礁岩。我沿著防波堤走去,在堤的盡頭站定,身子倚在築成圓弧形的堤牆上。山頭懸崖邊已聚集了一大群人,大概都是沿著海岸警衛隊的巡邏路線從克裡斯走來看熱鬧的。這兒的懸崖和海岬全是曼陀而莊園的一部分,但外人都一貫行使穿越懸崖的通行權。有些看熱鬧的閒人竟沿著峭壁爬下來,以便從近處觀察擱淺的船隻。那條船擱淺的角度很彆扭,船尾往上翹著。這時已有好幾條小艇從四面八方向擱淺的船隻劃去;救生艇已離岸出動,我看見有人正站在救生艇裡通過擴音器哇啦哇啦叫嚷。此人說些什麼,我聽不清。海灣仍然蒙在迷霧中,望不見地平線。又有一艘汽艇突突地駛來,艇上站著好幾個男人。那汽艇是深褐色的,我看見艇上的乘員穿著制服,大概是克裡斯的港務長和隨行的勞埃德協會①代辦。另一艘滿載度假旅客的汽艇跟隨在後,從克裡斯駛來,兩艘汽艇圍著擱淺的輪船來回繞圈子,艇上的人正起勁地議論著什麼。我聽到這些人說話的聲音在靜靜的水面上飄過,引起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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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英國的船舶註冊協會,發佈年鑒,載明船舶的等級、噸位等。

  我離開防波堤和小海灣,沿著小徑爬過懸崖,朝那些看熱鬧的人走去。到處都不見邁克西姆的蹤影。弗蘭克倒是在場,對著一名海岸警衛隊員說話。見到弗蘭克,我一時有些發窘,趕忙把身子縮回。不滿一小時之前,我不是還在電話裡對著他哭鼻子嗎?我站在一旁進退維谷。可他一眼看見了我,向我揮手致意。我便朝著他和那個海岸警衛隊員走過來,警衛隊員認識我。

  「來看熱鬧嗎,德溫特夫人?」他微笑著對我說。「事情恐怕很棘手;拖輪能不能把船頭撥過來,我看還成問題。船已擱在那塊暗礁上,動彈不得了。」

  「他們準備怎麼辦?」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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