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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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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佇立片刻,然後碰了一下帽檐向我致意,推起車子走了。我穿過草坪,來到林子邊上。村從裡的霧氣凝作水滴,濛濛細雨似地飄落在我沒戴帽子的頭上。傑斯珀耷拉著尾巴,拖著粉紅色的舌頭,灰溜溜地站在我腳邊。陰濕、悶熱的天氣使它快快不樂,打不起精神來。從我站著的地方,可以聽到陰鬱、低沉的濤聲,此時海水正沖刷著樹林下邊的小海灣。白色的迷霧散發著鹽鹵和海藻的澀味兒,打我身邊飄過,成團地向屋子那兒滾滾而去。我把手擱在傑斯珀的號衣上,那號衣濕漉漉的,絞得出水來。我回頭向屋子一望,不料已看不清屋頂上的煙囪和四周牆壁的輪廓,只是影影綽綽地看到那兒有幢宅子,依稀辨認出西廂的那一排窗戶,還有平臺上的那幾隻花盆。我發現西廂那間大臥室的百葉窗已被拉開,有個人站在窗口,望著下面的草坪。那個人影很模糊,我看不清是誰;我心頭猛然一驚,一時以為那定是邁克西姆。就在這時候,只見那人一抬胳臂把百葉窗關上。這下子我可認出來了,是丹弗斯太太。這麼說來,當我站在樹林邊上,沐浴在這片白茫茫的濃霧裡的時候,她始終在一旁窺探。在這之前,她曾看我拖著緩慢的步子,從平臺走向草坪。說不定我跟弗蘭克通電話的時候,她就湊在自己房裡的電話分機上偷聽呢。這一來,她肯定知道邁克西姆昨晚沒跟我在一起了。她還可能聽到我剛才的嗚咽聲,知道我在掉眼淚。她知道我昨晚一連好幾個小時裡扮演的是什麼角色;穿著那件藍色袍子,在樓梯腳下和邁克西姆並排站著;她也知道邁克西姆沒朝我看一眼,沒跟我說一句話。她當然一清二楚,因為這一切正是她一手安排的。這是她的勝利;這回她和呂蓓卡兩人得勝了。 我想起昨晚看到她時的情景。她站在通道西廂的那扇門裡朝我望著,骷髏似的慘白臉上堆著魔鬼的獰笑;同時我又記起,她跟我一樣是個活生生的女人,是個情愫具備的肉體凡胎,而不像呂蓓卡那樣,是個斷了氣的死人。我可以同她交談,卻無法同呂蓓卡說話。 在一股突如其來的衝動之下,我返身穿過草坪,朝屋子走去。我穿過大廳,走上寬闊的主樓梯,打畫廊那兒的拱門下往裡走;我跨進通西廂的門,接著就沿著那條黑洞洞的悄無聲息的過道,徑直來到呂蓓卡的臥室跟前。我轉動門上的把手,一腳跨了進去。 丹弗斯太太仍然站在窗口,百葉窗已經關上。 「丹弗斯太太,」我說。「丹弗斯太太。」她轉過身來望著我。我發現她哭得雙眼紅腫,正跟我一樣,而且那張白慘慘的臉上愁雲密佈。 「什麼事?」由於一直嗚咽著流淚,她也跟我一樣,嗓音變得混濁而低沉。 沒想到她會這般模樣。按我原來的想像,她一定是同昨晚一樣,臉上掛著惡毒的獰笑。可現在一看,全然不是這麼回事,站在我面前的是個身心交瘁的老太婆。 我躊躇起來,手還是搭在門把上,任門開著,不知道這時該對她說什麼,該如何應付才好。 她繼續用那雙又紅又腫的眼睛打量著我,我一時實在無言以對。「像平常一樣,我把菜單留在寫字桌上了,」她說。「您是不是要換什麼菜?」她的話給我增添了勇氣,我從門口一直走到房間中央。 「丹弗斯太太,」我說,「我不是來同你商量菜單的,這點不說你也知道,是嗎?」 她沒有答理,自顧自把左手攤開又握攏。 「你已幹了你想要幹的事,是嗎?」我說。「你有意要想看到這麼一場戲,是嗎?這會兒你稱心了?高興了?」 她轉過頭去,又像剛才我跨進房門時那樣望著窗外。「你幹嗎要到這兒來?」她說。「曼陀麗沒人需要你。你來以前,我們這兒太太平平。你幹嗎不在法國那地方呆著?」 「你似乎忘了我愛德溫特先生,」我說。 「你要是愛他,決不會嫁給他的,」她說。 我一時語塞。這光景委實荒唐而又縹緲。她頭也不回,繼續用那種混濁哽咽的語調往下說。 「我過去好像憎恨你,可現在不了,」她說。「我內心的全部情感似乎已消耗殆盡。」 「你為什麼要恨我?」我間。「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而惹得你恨我呢?」 「你妄想佔有德溫特夫人的位置,」她說。 她還是不願正面看我,而是照樣背對著我,悻悻然站在窗口。「我沒讓改變這裡的一絲一毫,」我說。「曼陀麗一切照舊。我不發號施令,事無巨細都由你去辦。要不是你有意作對,我們原可以結為朋友,可你打一開始就存心跟我過不去。我跟你見面握手的那一刻,就從你臉上覺察到這一點。」 她沒有吭聲,那只貼在裙子上的手仍不住地一張一合。「好多人都結過兩次婚,男的、女的都有,」我接著說。「每天有成千上萬的人結第二次婚。聽你的口氣,我嫁給德溫特先生像是犯了什麼大罪,還褻瀆了死者。難道我們無權像別人那樣過幸福日子嗎?」 「德溫特先生並不幸福,」她終於別轉頭來,面對著我說話。「再笨的人也看得出來。只需看看他那雙眼睛就明白了。他仍陷在悲苦的絕境之中;自從她離開人世之後他始終是那副神情。」 「這話不對,」我說。「說得不對。我們一塊呆在法國的時候,他很幸福,比現在看上去年輕多了,嘻嘻哈哈,無憂無慮。」 「嗯,他畢竟是個男人嘛,」她說。「天下有哪個男人不在蜜月裡稍許放縱一下的?德溫特先生還不到四十六歲呢。」 她鄙夷地嘿嘿一笑,還聳了聳肩。 「你怎麼敢這樣跟我說話,這麼放肆!」我說。 我再也不怕她了。我走上前去,抓住她的手臂用力搖著。「是你設的圈套,讓我昨天晚上穿了那套舞服,」我說。「要不是你,我才不會往那上面想哪。你這麼做是存心要傷德溫特先生的心,有意讓他苦惱。你不在他身上開那個惡毒可怕的玩笑,他不是已經夠受了嗎?難道你以為如此狠毒地折磨他就能使德溫特夫人死而復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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