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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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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麗斯在臥房裡等著我。她瞼色蒼白,看來是嚇壞了。她一看到我,就哇地一聲哭起來。我一言不發,只顧動手去拉衣裙上的褡扣,用力撕扯衣料。我沒法對付那些扣子,克拉麗斯走過來幫我解,一面仍號啕不止。 「沒什麼,克拉麗斯,這不是你的過錯,」我說。她搖搖頭,眼淚補簌撲簌沿著兩頰往下掉。 「您的漂亮裙子,太太,」她說。「您的漂亮的白裙子。」 「這沒關係,」我說。「你怎麼找不到褡扣?就在那兒,在背後。還有一個褡扣,就在第一個扣子下面什麼地方。」 她胡亂地摸索著替我解衣,兩手不住哆嗦,比我自己一個人搞還費事。她一直在嚶嚶抽泣。 「太太,您換件什麼衣眼呢?」她說。 「我不知道,」我說。「我不知道。」她總算把褡扣全解開了,我從衣裙中掙脫出來。「我想,最好讓我獨個兒清靜一下,克拉麗斯,」我說。「聽我的話,離開這兒,好嗎?別擔心,我會設法對付過去的。別把剛才的事兒放在心裡。我要你在今天的舞會上照樣玩個痛快。」 「要不要我給您燙條裙子,太太?」她說著抬起浮腫的淚眼望著我。「不消一會兒就可以燙好。」 「不,」我說。「別操這份心了,我看你還是走吧,喔,克拉麗斯……」 「什麼事,太太?」 「別——對誰也別說起剛才發生的事。」 「好的,太太。」她忍不住又是一陣嗚咽。 「別讓人瞧見你這副模樣,」我說。「回你自己的臥房去,把臉上的眼淚擦乾,有什麼好哭的?一點也不值得。」有人在敲門。克拉麗斯驚慌地瞥了我一眼。 「誰?」我問。門開了,比阿特麗斯走進來,徑直走到我跟前,穿戴著東方人的服飾,她顯出一副滑稽可笑的怪樣子,手腕上的鐲環不住地丁當作響。 「親愛的,親愛的。」說著,她向我伸出雙手。 克拉麗斯悄悄溜出房間去。我突然感到周身疲軟,再也支撐不住。我走到床邊坐下,舉手掀掉頭上的假髮卷。比阿特麗斯站在那兒望著我。 「你感覺還好嗎?」她說。「你臉色蒼白得很。」 「那是因為燈光的緣故,」我說。「燈光下總顯得沒有血色。」 「坐下來歇一會兒就會好的,」她說。「對了,我給你倒杯水來。」 她走進浴室。一抬腿,一舉手,她腕上的鐲子就丁當作響。她回身進屋時,手裡捧著一杯水。 我一點兒也不想喝,可是為了不讓她掃興,勉強喝了幾口。從龍頭放出來的水,喝上去熱乎乎的,她沒先讓龍頭開著淌一陣。 「當然,我一眼就看出這只是一場可怕的誤會,」她說。「你是不可能知道的。你怎麼可能知道呢?」 「知道什麼?」我說。 「天哪,那套化裝舞眼呀。可憐的孩子,你臨摹的畫廊裡的那幅少女畫像。上回曼陀麗的化裝舞會上,呂蓓卡正是這麼幹的。一模一樣。同樣的畫像,同樣的裝束。你站在那兒樓梯口,有那麼一刹那工夫,我還真以為……」 她收住話頭,沒往下講,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 「你這可憐的孩子,真是太不幸了。你怎麼能知道呢?」 「我應該知道的。」我驚得目瞪口呆,連腦子也麻木了,我只是沖著她發愣,嘴裡昏昏沉沉地嘟噥著:「我是應該知道的。」 「別胡說,你怎麼可能知道呢?這種事情不會隨便鑽進我們哪個人的腦袋瓜子來。只是你得明白,乍一看見,真好似晴天霹靂。我們誰也沒料到,而邁克西姆……」 「說啊,邁克西姆怎麼啦?」我說。 「他嘛,認為你是故意這麼幹的。你不是打賭說,要讓他大吃一驚嗎?一場沒頭腦的玩笑。當然,他不這麼看。對他來說,這不啻是當頭一棒。我當即告訴他,你不會存心於這種事的,完全是造化弄人,偏偏讓你選中了那幅畫像。」 「我是應該知道的,」我又重複了一遍。「全怪我不好,我應該明白。我應該想到的。」 「別那麼說。不用擔心,你可以平心靜氣地把經過向他解釋清楚。一切都會冰釋的。就在我上樓來的時候,第一批客人已經到達。他們此刻正在喝飲料。沒問題。我已叫弗蘭克和賈爾斯編了一套詞,說你因為化裝服不合身,生氣了。」 我坐在床沿上一聲不吭,兩手擱在膝上。 「你可以另外找件什麼衣服穿穿?」比阿特麗斯走到我的衣櫃前,唰地一下把櫃門拉開。「嗨,這件藍的怎麼樣?看上去挺美。把這件穿上。沒有人會在乎的。快,我幫你穿。」 「不,」我說。「不,我不打算下樓去。」 比阿特麗斯鬱悒地望著我,那件藍色袍子搭在手臂上。 「可是,親愛的,你一定得下去,」她愁眉苦臉地說。「你不露面可不行!」 「不,比阿特麗斯,我不想下樓去。我沒法去見這些人,出了這種事兒我再也沒法應付了。」 「沒人會知道化裝眼的事兒,」她說。「弗蘭克和賈爾斯決不會聲張的。那一套話我們已全編好啦,就說那家店鋪送錯了衣服,穿著不合身,所以你只好將就穿了件普通的晚禮眼。誰都會覺得這事兒完全合乎情理。這對晚會不會有任何影響。」 「你不明白,」我說。「穿什麼衣服我並不計較,根本無所謂。使我難受的是剛才發生的事,是我自己的所作所為。我現在不能下去,比阿特麗斯,不能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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