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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5)


  「我初次遇見你的時候,你臉上帶有某種表情,」他慢條斯理地說。「你現在仍然帶著這種神情。我不打算具體加以描述,老實說我也描述不好。不管怎麼說,這可是我娶你的一個原因。可是剛才,就在你擠眉噘嘴,作出一些怪動作的時候,那種表情卻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種表情。」

  「什麼樣的表情?你講呀,邁克西姆,」我急切地說。

  他打量我一眼,眉毛一揚,輕輕吹了一聲口哨。「聽著,我的寶貝。在你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大人是不是不許你看某些禁書?你父親是不是還把這些書鎖得嚴嚴實實的?」

  「是這樣,」我說。

  「那就是了。丈夫畢竟跟父親差不了多少。對於某種事理,我寧可不讓你茅塞頓開,最好也把它嚴嚴實實地鎖起來。就是這麼回事。好了,現在吃你的桃子吧,別再沖著我間這問那了,否則我可要罰你立壁角。」

  「我希望你別把我當個六歲的小孩子,」我說。

  「那要我怎麼對待你呢?」

  「要像別的男人對待他們妻子那樣。」

  「你的意思是要我揍你?」

  「別這麼沒真沒假的,行嗎?幹嗎對什麼事都要開一下玩笑呢?」

  「我可沒在說笑話。我是很嚴肅的。」

  「你才不呢。我可以從你的眼神裡看出來。你一直在逗弄我,好像我是個傻丫頭。」

  「漫遊仙境的愛麗絲。這可是我給你出的一個好主意。腰帶和束髮緞帶買了沒有?」

  「我警告你,看到我穿上化裝舞服的時候,可別傻了眼。」

  「那還用說,一定會驚得目瞪目呆、快把桃子咽下去吧,別把東西含在嘴裡說話。飯後我還要寫不少信。」他不等我吃完就站起身,在屋裡踱來踱去。隨後吩咐弗裡思把咖啡送到藏書室去。我一聲不吭地坐著,滿肚子怨氣;我故意慢騰騰地吃,儘量拖時間,想惹他發火。可是弗裡思一點也不顧及我和我的那盤桃子,立即把咖啡送了去,於是邁克西姆也就獨自上藏書室去了。

  我吃完後上樓到吟游詩人畫廊去看那些畫像。不用說,對這些畫我已經相當熟悉,可我一直沒有像現在這樣反復揣摩那些畫像,一心想以某幅為垘本,複製出我的化裝舞眼。丹弗斯太太說得一點不錯。我真是個傻瓜,沒早點想到可從這兒汲取靈感。我一直很喜歡那個手拿寬邊帽的白衣少女。那畫出自畫家雷伯恩之手,畫中人是卡羅琳·德溫特。她是邁克西姆高祖的妹妹,嫁了一個顯要的輝格黨人,好多年一直是風靡倫敦的美人。這幅肖像是在那以前畫的,當時她還沒有出閣。那件白色衣服不難仿製:燈籠袖管,荷葉滾邊,還有緊身小胸衣。難做的可能是那頂帽子,而且我還得戴上假髮。我那平直的頭髮怎麼也沒法捲曲成那副樣子。也許丹弗斯太太介紹的那家倫敦沃斯老店會給我趕制全套行頭的。我要把這幅畫臨摹下來,給他們寄去,關照他們不折不扣地照樣去做,另外還要把我的尺寸一併寄去。

  主意既定,我真松了口氣,心頭像是搬掉了塊大石頭。我差不多也開始巴望舞會早日來臨。到頭來,說不定我也會像小丫頭克拉麗斯一樣,盡情享受舞會的樂趣呢。

  第二天早上,我寫信給那家成衣鋪,附上那幅畫像的臨摹圖。我得到了令人滿意的答覆;對方說我定的貨是他們小店的莫大榮幸,服裝馬上動手縫製,還說那副假髮他們也能設法趕出來。

  克拉麗斯激動得幾乎控制不住自己,而隨著這個盛大喜慶日子的臨近,我也開始染上了舞會熱。那天賈爾斯和比阿特麗斯要在這兒過夜,幸好再沒其他人了;不過據估計,好多人要在這兒用晚飯。我原以為在這種場合,我們得廣開華筵,挽留大批賓客在莊園小住,可是邁克西姆決定不這麼辦。「單開次舞會就很夠我們受的了,」他這麼說。我不知道他這麼決定是僅僅為我著想呢,還是像他說的那樣真個討厭高朋滿座。我常聽人說起,昔日曼陀麗辦起宴會來,總是賓客盈門,人滿為患,所以有些來客只得住浴室,睡沙發。如今,這所空蕩蕩的巨宅內就我們幾個,能在這兒過夜留宿的客人,算算至多也只有比阿特麗斯和賈爾斯一對。

  整幢屋子一改舊觀,開始呈現出一種喜慶節日前的熱鬧氣氛。打雜工人在大廳裡裝修地板,作為舞池;客廳裡有些家具被搬開了,這樣可以沿牆放置幾張便餐長桌;庭院和玫瑰園裡張燈結綵;不論走到哪裡,都能看到籌備舞會的忙碌景象;到處是從田莊召來打雜的幫工;弗蘭克差不多天天上這兒來吃中飯;僕人們也是非舞會不談;弗裡思更是挺胸凸肚,煞有介事地四下巡視,仿佛整個晚會全靠他這根擎天柱撐著;羅伯特老是丟三拉四,像掉了魂似的,午餐時忘了送上餐巾,有時還忘了端盤子上菜。他那副愁眉鎖眼的苦相,活像是急著要去趕火車。苦惱的是屋裡的幾條狗。傑斯珀夾著尾巴在大廳裡轉悠,見了打雜的人張口就咬。它老是站在平臺上,莫名其妙地狂吠一陣,隨後發瘋似地一頭鑽進草坪的某個角落狠命大嚼青草。丹弗斯太太不多出面干預,老是竭力抽身回避,但我一直意識到她的存在。幫工們在客廳裡佈置便餐桌的時候,我聽到她的聲音;大廳裡鋪設地板時,也是她在那兒發號施令。可是每次等我到場,她總是先我一步悄然離去;我可以瞥見她的裙角在門邊一擦而過,或者聽見她走在樓梯上的腳步聲。我這個女主人是擺擺樣子的木偶,人獸全不把我當一回事。我走到東,站到西,什麼也幹不了,反而得手礙腳幫倒忙。「請讓一讓,太太,」我總是聽到背後有人對我這麼說,那人肩上扛著兩把椅子,大汗淋淋,打我身邊走過去,抱歉地朝我笑笑。

  「實在對不起,」我急忙往邊上一閃,接著,為了掩蓋自己的遊手好閒,就說,「我能幫你點忙嗎?把這些椅子放到藏書室去怎麼樣?」那人反倒搞糊塗了。「太太,丹弗斯太太吩咐我們把椅子搬到後屋去,別放在這兒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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