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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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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不把臉塗得墨黑,裝成個猴子,任你扮什麼都行,」邁克西姆說。 「好吧,就這麼說定了,」我說。「我穿什麼化裝舞服,不到最後一分鐘誰也不讓知道,你們也別想打聽。跟我來,傑斯珀,讓他們胡說去,咱們不在乎。」我走到外面花園裡的時候,聽見邁克西姆在屋裡笑,他還對弗蘭克說了些什麼,我沒聽清。 但願他別老把我當小孩子看待,別把我看作一個嬌生慣養、百事不管的孩子,待他興致來了,就疼我一番,平時則多半把我丟在腦後,或者在我肩上一拍,說聲「自個兒去玩吧」。但願能想個法子使我顯得比較聰明老成一些。難道就老是這樣下去嗎?由他一個人走在我前面,我則捉摸不透他的情緒,不明白藏在他心底的苦惱?難道我們永遠不能呆在一起。他作為一個男人,我作為一個女人,肩並肩,手拉手地站在一塊兒,中間沒有鴻溝相隔?我不想當孩子。我要做他的妻子,他的母親。我想變得老成一點。我站在平臺上,咬著指甲,向大海那邊眺望,而就在我孓身佇立的當兒,心裡又嘀咕開了:西廂那些房間裡的家具,是不是因為邁克西姆有吩咐,才那麼原封不動地擺著?這個問題那天在我腦海裡已翻騰了不知多少回。我不知道他是否也像丹弗斯太太那樣,不時走進西廂,摸摸梳粧檯上的發刷,打開衣櫃門,還把手伸進衣堆。 「嗨,傑斯珀,」我大聲呼喚。「快跑,跟我一起跑,跑呀,聽見沒有?」我撒開腿,發狂似地奔過草坪,心中燃燒著怒火,眼眶裡噙著辛酸的熱淚。傑斯珀蹦跳著跟在我身後,歇斯底里地汪汪亂叫。 有關化裝舞會的消息不脛自走,一下子傳開了。我的貼身使女克拉麗斯興奮得眼睛閃光,非此莫談。從她的態度可以看出,整個屋子的僕人都喜出望外。「弗裡思先生說,這下又跟過去那時候一樣啦,」克拉麗斯熱切地說。「我今天早上聽到他在過道裡對艾麗斯這麼說的。您穿什麼呢,太太?」 「我也不知道,克拉麗斯,我想不出來,」我說。 「母親要我打聽清楚後告訴她,」克拉麗斯說。「上次在曼陀麗舉行的舞會,她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一點兒也沒忘記。從倫敦租一套服裝來,您看怎麼樣?」 「我還沒拿定主意,克拉麗斯,」我說。「不過實話對你說,我決定了就告訴你,而且只告訴你一個人。這個秘密只有你我兩人知道,可不能走漏半點風聲。」 「哦,太太,真夠刺激,」克拉麗斯壓低嗓門說。「真巴不得馬上就到那一天。」 我很想知道丹弗斯太太對這消息有何反應。打那天下午以來,我甚至連她在內線電話上的聲音也怕聽到,幸好有羅伯特在我們之間跑腿傳話,我才逃脫了這一層難堪的折磨。我忘不了她在跟邁克西姆談話後離開藏書室時的那副神情。謝天謝地,她總算沒有看見我躲在畫廊裡。我還懷疑,她會不會以為是我把費弗爾來訪的事告訴邁克西姆的。要真是這樣,她一定益發恨我了。現在,我只要一想到她曾使勁掐住我的胳臂,還用那親呢得叫人毛骨悚然的口吻在我耳邊柔聲細語,就不由得渾身直打哆嗦。我想把那天下午的事全拋在腦後,這就是我避免跟她交談,甚至怕在內線電話裡跟她交談的緣故。 舞會在籌辦之中。所有的準備工作似乎都是在莊園辦事處裡進行的,邁克西姆和弗蘭克每天早上都去那兒議事。弗蘭克說得不錯,我一點也不必為之勞神,而且連一張郵票也沒貼過。我開始為自己的化裝舞服傷腦筋。在這問題上我竟一籌莫展,似乎也太無能了;我腦子裡一直在盤算會有哪些人來參加舞會:有克裡斯的來賓,也有這兒附近的;有從上次舞會享受莫大樂趣的主教夫人,有比阿特麗斯和賈爾斯,有那位令人討厭的克羅溫夫人,還有許許多多從未見到過我的陌生人。所有這些人都會對我評頭品足,帶著幾分好奇心想看看我會怎麼應付這種場面。最後,絕望之餘,我想到了比阿特麗斯作為結婚禮送我的那本書。於是一天早晨,我在藏書室裡坐定,抱著最後一線希望,翻動書頁,發狂似地將插圖一幅又一幅瀏覽一遍,可似乎又沒有合適的。魯賓斯、侖布蘭特以及其他名畫家複製作品裡的那些豪華的天鵝絨服和絲綢服,全都是花團錦簇,工麗非凡。我抓起紙筆,隨手臨摹了其中一兩幅,但都不中我的意。一氣之下,我乾脆把那幾幅素描往廢紙簍裡一扔,再也不去想它們了。 黃昏,我正在換衣服準備去吃晚飯的當兒,忽然有人敲我臥室的房門。我說了聲「進來」,心想一定是克拉麗斯。門開了,來人不是克拉麗斯,而是手裡拿著張紙的丹弗斯太太。「希望您能原諒我這時來打擾您,」她說。「我拿不准您是不是真的不要這些畫了,一天下來,屋子裡所有的廢紙簍總要拿來讓我檢查過目,免得無意間扔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羅伯特對我說,這張紙是您扔在藏書室廢紙簍裡的。」 一看見她我就全身發冷,一上來,連話也說不出來。她把紙塞到我跟前。我一看,原來是我早晨信手臨摹的草圖。 「不,丹弗斯太太,」過了一會兒,我才說。「扔了沒關係。不過是張草圖。我不要了。」 「那好,」她說。「我想最好還是問過您本人,免得發生誤會。」 「是的,」我說,「當然是這樣好。」我以為她會轉身走開,不料她還是在門口躑躅著不肯離去。 「看來,您還沒決定穿什麼化裝服?」她說,語氣裡多少帶點嘲弄和幸災樂禍的意味。我想,她大概從克拉麗斯那兒打聽到我正為化裝舞服傷腦筋。 「是的,」我說。「還沒最後拿定主意。」 她繼續盯著我瞧,手擱在門把上。 「我不明白,您幹嗎不從畫廊的畫像裡選一幅,照樣子臨摹下來,」她說。 我裝著磨指甲的樣子,其實指甲已經很短,很脆,不宜再磨,可這樣手裡好歹算有事幹了,而且不必抬頭看她。 「是的,也許是個不壞的主意。」我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在暗自嘀咕;嗨,我怎麼不曾想到這上頭去。看來,我的這個難題可以迎刃而解啦。不過我不想讓她知道,我還是不動聲色地繼續磨我的指甲。 「畫廊裡的畫像,張張都提供了上乘的服裝式樣,」丹弗斯太太說。「尤其是那幅手拿帽子的白衣少女畫像。我真不明白,德溫特先生為什麼不讓這次舞會開成個古裝舞會,大家都穿上差不多屬同一個時代的化裝服,看上去也順眼。一個小丑跟一位敷了脂粉、貼著美容斑①的太太翩翩起舞,看著總覺得彆扭。」「有人喜歡花樣多一些,」我說。「他們覺得這樣才更有意思。」 -------- ①指十七、十八世紀歐洲貴婦臉上的黑色美容貼片。 「我可不喜歡,」丹弗斯太太說。叫我呼驚的是,她此刻說話的口吻不但同常人一樣,而且顯得相當友好。我不知道她為什麼不嫌其煩,把我扔掉的草圖親自給我送來。她終於想跟我握手言和了?要不她已經打聽清楚,我根本沒有在邁克西姆面前告費弗爾的狀,所以就用這種方式對我的緘默表示感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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