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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3)


  我走過去,在寫字桌邊坐下。使我驚奇的是這個彩色繽紛的精美的房間同時竟也專作辦事的地方使用。我本以為,用這樣高雅的趣味打扮起來的房間,儘管鮮花多得過分,只不過是一個用來顯示裝飾美,供人在倦慵時私下休息的去處。可是這張寫字桌,縱然纖巧精緻,卻決不是女人的小玩意兒,由你坐在旁邊,咬著筆桿,信手寫就短柬便條,然後把吸墨紙台歪歪斜斜地一丟,接著漫不經心地走開。寫字桌上設有鴿籠式的文件架,上邊貼著「待覆信件」、「須保存信件」」、「家務」、「田莊」、「菜單」、「雜項」、「通訊地址」等標簽。標簽是用一手我已熟悉的尖細的草體字寫成的。一下子認出這筆跡,簡直把我嚇了一跳,因為自從把詩集的扉頁銷毀之後,我還沒再見過這筆跡。另外,我也沒有想到還會見到它。

  我胡亂地拉開一隻抽屜,一眼又看見她的筆跡。這回是出現在一本打開的皮封面記事冊上,冊子的標題是《曼陀麗賓客錄》,內容按星期和月份編排,上面記錄著來往賓客姓名,他們住過的房間以及他們的伙食。我一頁一頁翻著,發現冊子上記載了整整一年中曼陀麗來往賓客的情況。這樣,女主人只需打開冊子一看,就知道到今天,甚至到此刻為止,哪一天有哪位客人在她家過夜。來客宿在哪一個房間,女主人為他準備什麼樣的飯菜。抽屜裡還有些雪白的硬信紙,是專供落筆很重的人草書用的,此外還有印著紋章和地址的家用信箋,以及盛在小盒子裡的雪白的名片。

  我從盒子裡取出一張,拆開外面包裝的薄紙。名片上印著「M·德溫特夫人」的字樣,名片的一角還有「曼陀麗」三個字。我把名片放回小盒子,並關上抽屜。突然之間,有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襲來;仿佛我是在別人家裡作客,女主人對我說:「當然可以,去吧,到我書桌上去寫信好了。」可我卻在鬼鬼祟祟偷看她的私信,這實在是難以寬恕的行為。現在她隨時可能走進房間來,發現我坐在寫字桌前,放肆地打開了她的抽屜。

  突然間,面前寫字桌上的電話鈴聲大作,把我嚇得一下子跳了起來,以為這F被人逮住了。我雙手顫抖著拿起話筒,問道:「哪一位?您找誰?」線路那頭傳來一陣陌生的嚶嚶聲,接著就響起一個低沉粗魯的嗓音:「是德溫特夫人嗎?」我聽不出說話的是男人還是女人。

  「恐怕您弄錯了吧,」我說。「德溫特夫人過世已經一年多了。」我坐在位子上,默默地望著話筒,等候對方回話。直到對方用大惑不解的語氣,稍微提高嗓門,再問一遍名字,我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犯了個不可挽回的錯誤,於是驀地漲紅了臉。

  對方在電話裡說:「太太,我是丹弗斯太太,我是在內線電話上跟您說話。」我方才失常的表現實在無法掩飾,愚蠢得太不像話,要是不對此有所表示那只會使自己進一步出醜,儘管方才的洋相已出得相當可以了。所以我就結巴費力地表示歉意:一對不起,丹弗斯太太。電話鈴把我嚇了一跳,我自己也不明白胡說了些什麼。我沒想到你是找我說話,我不知道這是內線電話。」

  她回答說:「太太,請原諒我打擾了您。」我想,她一定猜到我在這兒亂翻寫字桌上的東西。接著她又說:「我只是想問一聲,您是不是要找我,今天的菜單是不是合意?」

  「啊,」我說。「啊,我想肯定可以的。我是說我對菜單完全滿意。你看著辦好了。丹弗斯太太,不用徵求我的意見。」

  「我看您最好還是過過目,」對方接著說。「它就擱在您手邊的吸墨紙臺上。」

  我手忙腳亂地在左近處翻了一陣,終於找到了這張我先前未注意到的紙片,我匆匆掃了一眼:咖喱龍蝦、烤牛肉、龍鬚菜、巧克力奶油凍,等等。這是午飯還是正餐,我不知道。大概是午飯。

  「很好,丹弗斯太太,」我說。「挺合適的,確實好極了。」

  「您要是想換菜,請吩咐,我馬上就叫他們照辦。請您看一下,在調味兩字的邊上我留出了空白,您愛哪一種,就請填在上面。我還不知道您吃烤牛肉時習慣用哪一種調味汁。過去德溫特夫人非常講究調味汁,我總得問過她本人才敢決定。」

  「呃,」我說。「呃,這個……讓我想一想。丹弗斯太太,我說不上來。我看你們還是按通常的老規矩辦吧。德溫特夫人喜歡什麼,你們就看著辦好了。」

  「您自己沒有什麼特別的喜好嗎,太太?」

  「不,沒有。我真的說不上來,丹弗斯太太。」

  「要是德溫特夫人在世,我看她肯定點葡萄酒調味汁。」

  「那麼就用這種調味計好了。」

  「太太,請原諒我在您寫信的時候打擾了您。」

  「不、不,別這麼說,你根本沒有打擾我。」

  「我們這兒都是中午發信,您要付郵的信羅伯特會去拿的,貼郵票的事也歸他管。您只要打個電話跟他說一聲就行了。倘若您有什麼急件要付郵,他會叫人立刻到郵局去寄發的。」

  「謝謝你,丹弗斯太太。」說完之後,我手持聽筒等著,可她沒再說什麼。聽到對方滴鈴一聲掛斷電話,我才放下聽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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