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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


  橋牌會的次日,范·霍珀夫人醒來時咽喉乾澀發痛,體溫一百零二度。我給她的大夫掛了電話,大夫立刻趕來,診斷說是普通的流行性感冒。「在我同意你起床前,你得躺著休息,」大夫叮囑說。「聽上去你的心跳有點異樣。如不絕對臥床靜養,是很難好轉的。我的意見是——」他轉身對著我說,「替范·霍珀夫人找一名特別護士來。你連扶她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護理兩星期左右就可以了。」

  我覺得另請護士未免荒唐,就表示異議。可是,出乎我的意料,范·霍珀夫人同意大夫的建議。我想,她是巴不得小題大作。這樣,人們就會來探望,或是寫信表示慰問,還會有人送鮮花。她對蒙特卡洛已開始膩煩,身染微恙不失為一種調劑。

  護士將給她打針,並施以輕微的按摩;她還得按規定食譜進食。護士來後,我就走開了。當時她的體溫已開始下降,背靠著疊起的枕頭坐在床上,披著她最華貴的睡衣,綴有緞帶的閨房小帽覆著腦門,顯出心滿意足的樣子。我松了一口氣,可是又因此覺得內疚,懷著這種矛盾的心情,我去給她的朋友打電話,取消原已安排在當夜舉行的小型聚會,接著就比平時提前整整一小時到樓下餐廳去吃午飯。我原以為餐廳定然空無一人,因為客人一般都不在一點鐘前吃午飯。果然,餐廳裡空蕩蕩的,只是我們的鄰桌已有人占了。真是意外!對此我完全沒有思想準備。他不是去索斯派爾了嗎?毫無疑問,他怕一點鐘再碰到我們,這才提前吃午飯。這時我已穿過半個餐廳,沒法再扭頭往回走了。前一天在電梯口分手之後,我沒有再見到過他。因為他很乖覺,未在餐廳吃晚飯。此刻提早吃午飯想來也是出於同樣的原因。

  這種場面該如何應付,我沒有經驗。我要是年長幾歲,受過另一種教育,該多好!我國不斜視地朝我們那張餐桌走去。展開餐巾時,我竟碰翻了一瓶僵直的銀蓮花,真是報應!誰叫我笨手笨腳的!水滲過桌布,滴滴答答流到我裙子上。侍者遠在餐廳另一頭,再說他也沒看見這兒有人闖了禍。可是鄰座容卻突然出現在我身邊,手拿一方幹的餐巾。

  「你可不能坐在濕漉漉的桌布旁吃飯,」他不客氣地說。「會讓你倒胃口的。快走開。」

  他動手去擦桌布。這時,侍者看見了,趕快走來幫忙。

  「我不在乎,」我說。「一點兒沒關係。反正就我一個人。」

  他沒吭聲,侍者走來,動作利索地把花瓶和撒了一桌子的花拾掇了。

  「讓它去吧,」他突然吩咐侍者。「去我桌上添一副刀叉。小姐同我共進午餐。」

  我氣急敗壞地抬起頭來說:「喔!不,這可絕對不行!」

  「為什麼?」他問。

  我搜索枯腸,想找個藉口。我知道他並不願意同我共進午餐,只不過虛禮敷衍而已。我會毀了他這頓飯的。我打定主意有話直說。

  「不,」我央求道。「請不必客氣。承蒙你邀請,不過只要侍者把桌布擦一擦,我就在這兒吃也蠻好。」

  「可我不是同你客氣,」他並不讓步。「我很希望你能同我一起吃午飯。即使你沒有冒冒失失地撞翻花瓶,我也會邀請你的。」他大概從我臉上看出狐疑的神情,所以就微笑著往下說:「你不相信我,那也沒關係。過來坐下。要是不願意,咱們不一定要說話。」

  我們坐下了。他把菜單遞過來,讓我點菜,自己卻若無其事地只顧繼續吃那道餐前的開胃小吃。

  孤高是此人獨特的個性。我相信,我們兩人可以就這樣埋頭吃完一頓飯,一句話也不說。這也沒有什麼關係,不會因此感到任何不自然。他才不會來考問我的歷史知識呢!

  「你那位朋友怎麼啦?」他問。我說她得了流行性感冒。他說:「真糟糕。」過了片刻,他又接著說:「我想那便柬你收到了。我很慚愧,我的舉止太不成體統。對此我只能找到一個藉口:單身生活使我變成了粗魯的鄉巴佬。所以,你今天跟我共進午餐,我很領情。」

  「談不上粗魯,」我說。「至少她並沒感覺到。她那種好奇心——她倒不是有意冒犯;她對誰都這樣,我是說,對有地位的人。」

  「這麼說來,我倒應該感到不勝榮幸才是,」他說。「她為什麼把我看作有地位的人?」我遲疑片刻後才回答:

  「我想是因為曼陀麗吧。」

  他沒作聲。我又一次覺得渾身上下不自在,像是闖了誰的禁區。我不明白,一提到他的家,那個一傳十,十傳百,人所共知的家,連我這樣的小人物也聽說過,怎麼老是使他諱莫如深,頓時就在他和別人之間築起某種可以稱之為屏障的東西。

  一時,兩人都不說話,只顧埋頭吃飯。我記得童年時代有一次到西部鄉村去度假,曾在某個村落的小鋪子裡買了一張彩圖明信片。圖上畫著一幢大宅。當然,畫很拙劣,色彩也俗氣。可是即使有這些缺點,畫中的大宅仍不失其勻稱美:平臺前寬闊的石級;綠茵茵的草坪朝著海濱延伸。買這張明信片,我花了兩個便士——一星期零用錢的一半。後來,我問開鋪子的那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婆,圖片上畫的是什麼。對於我的孤陋寡聞,老太婆著實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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