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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3)


  「我還沒想好呢,我離家時很匆忙,」他答道。

  他自己的這幾句話一定震動了某種回憶,他的臉色又陰沉下來,並微微皺起眉頭。她卻依然無動於衷地絮叨不休。「自然你會懷戀曼陀麗的濃霧,這完全是另外一種景象。西部農村在春天一定是令人心曠神信的。」他把手伸向煙灰碟,撚熄了香煙。我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一種微妙的變化,有一種無法確切描寫的東西在那兒遊移了片刻;我似乎看到了他的某種隱私,可這又與我何千?」

  「是的,我離開時正是曼陀麗最美的時候,」他簡短地說。

  接著大家都沉默了,繼沉默之後是難堪。我偷偷看他一眼,不禁更清晰地聯想到我那位無名紳士:披著大氅,行蹤詭秘,黑夜中在回廊裡躑躅。是范·霍珀夫人的聲音,電鈴似地撕裂了我的幻想。

  「我想你在這兒一定認識不少人,不過今年冬天蒙特卡洛比較乏味,碰不到幾位名人。米德爾塞克斯公爵在這兒,住在自己的遊艇上。我還沒來得及上遊艇去看望他呢!(據我所知,她從來沒有上過那遊艇。)你自然認識芮爾·米德爾塞克斯羅。真是個迷人的尤物!人家總說第二個孩子不是公爵生的,我可不相信。一個女人長得好,別人就愛說些閒話,對嗎?而她恰恰是如此付人喜歡。卡克斯頓與希斯洛普婚後關係不好,是真的嗎?」她不住地嘮叨,都是些東拉西扯、亂七八糟的流言蜚語,始終沒有意識到這些名字對他是完全陌生、毫無意義的。她也沒注意到,自己越是不顧對方的反應,一味信口雌黃,對方就越是冷淡,話也說得更少了。但他從不打斷她,也不看手錶,似乎從他當著我的面出了她的洋相,犯了個最初的錯誤後,他已經為自己規定了一種行為的準則,要不折不扣地按準則行事,而不願再冒犯別人了。最後,一個傳呼旅客的侍者跑來說有一名裁縫在房間裡等候范·霍珀夫人,才算替他解了圍。

  他立即站起身來,挪開椅子,說道:「別讓我耽擱您。現在衣服的流行式樣變得太快了,等不得您上樓,衣服式樣可能又變啦。」

  他的嘲弄並沒有刺痛她,她反而把這句話當作了恭維。「能夠這樣遇上你真太高興了,德溫傳先生,」她一邊說,一邊同我向著電梯走去。「既然我已唐突地開了個頭,希望能不時見到你。你一定得到我房間裡來坐坐,喝上一杯。明天晚上可能一兩位客人來看我,你也來吧。」我趕快轉過臉去,生怕看到他設法推辭的窘態。

  「抱歉得很,」他說。「明天我可能駕車到索期派爾去,什麼時候回來也還不知道呢。」

  她只好無可奈何地作罷,但我們還在電梯門旁徘徊著。

  「我想他們一定給你弄了個好房間。旅館裡一半都空著,所以要是你覺得不舒適,務必跟他們鬧一場去。你的行李,僕人總給料理好了吧?」這種熟稔態度實在太過分了,即使在她身上也罕見。我瞥見了他的臉色。

  「我沒有僕人,」他不動聲色地回答說。「也許您願意為我去打開行李吧!」

  這回一箭射中了靶子,她的臉漲成了豬肝色,只好尷尬地笑笑。

  「啊,我可不是說……」接著,真是叫人無法相信。她突然轉過身來對我說:「假如需要,也許你能幫幫德溫特先生的忙,你在許多方面都是個能幹的孩子。」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我大驚失色,呆呆地站著,等他回話。他俯視著我們,帶著挖苦的表情,略帶傲慢,唇邊掛著隱約的淺笑。

  「妙極了,」他說。「但是我信奉我家的老話:單身旅客行路最快。也許您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句話吧!」

  接著,沒等到范·霍珀夫人回答,他轉過身,走開了。

  「多滑稽啊!」我們乘電梯上樓時范·霍珀夫人說。「你覺得他唐突地離開是不是一種幽默?男人是經常做出這種怪事的。我記得曾經有一位出名的作家,每見我走來就從侍者專用樓梯飛奔而下,我看他大概對我著了迷,可又缺乏自信。不過那時我還年輕。」

  電梯搖晃一下,停了。我們到了自己住的那一層樓,開電梯的侍者拉開了門。「順便說一下,親愛的,」在走廊上她對我說,「別怪我又數落你。不過今天下午你有點放肆,你竟想獨攬大家的談話,這使我很難堪。而且,我敢說他也有同感,男人是不喜歡這種樣子的。」

  我沒吭聲,看來說什麼對她也都白搭。「啊,好了,別不高興,」她笑著聳聳肩。「畢竟我要對你在這兒的行為負責。你自然不妨聽我的忠告,論年紀我可以做你媽媽了。Eh bien,Blaize,BlaiZe,ie viens①……」哼著小調,她走進臥室。裁縫正等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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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語:「好喔,布萊茲,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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