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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匈牙利大地上行進(11)


  士官生比勒在抵達布達佩斯前之夢

  他當了少校,胸前佩著signum landis(綬帶。)和鐵十字章,正坐車去檢閱他下屬的一個旅。他怎麼也解釋不清:已帶了一旅人,為什麼還老是個少校。他覺得自己本來該當少將的,可能是因為軍郵公文裡漏了半個字的緣故(捷文的少將是generálmajor.把這個詞的前半部分去掉,剩下後半部分major就成了少校。)。他暗自笑話紮格納大尉在他們坐火車到前線去時,威脅他說要派他去鑽鐵絲網。而實際上根據他比勒的建議紮格納大尉跟盧卡什上尉早就一起調到別的團。別的師。別的軍團去了。

  甚至有人對他說過,他們兩個臨陣脫逃,陷在沼澤地裡可恥地死了。

  後來,他坐著小汽車到達他那個旅的陣地時,他什麼都弄明白了。原來是軍部派他當將軍的。

  士兵們唱著一支他在奧地利軍歌集裡看到過的軍歌《Esgilt》(德語:《就這樣吧!》) ,走過去了。

  堅持住吧,勇敢的弟兄們!

  把敵人狠狠揍倒在地,

  讓奧皇旗幟高高飄揚。(歌詞原文為德語。)

  大地風光如同《Wiener Illustrierte Zeitung》(《維也納畫報》,一種適合小市民胃口的德語週刊。)中的插圖一樣。

  穀倉的右邊部署著炮隊,炮兵正朝比勒的汽車駛過的公路旁的敵軍戰壕轟擊,左邊有一所房子,槍彈從裡面射出,同時,一個敵人正用槍托在砸門。一架敵機在公路旁燃燒。遠處還能看到行軍的隊伍和燃燒著的村莊。還有一個先遣營的工事設在一小塊高地上,機槍從那裡掃射,敵人的工事一直沿著公路延伸,司機和比勒的汽車也一直沿公路朝敵人那裡開去。

  他使勁對準司機的耳朵嚷道:「你沒看見我們正往哪兒開嗎?那邊是敵人。」

  司機鎮靜地回答說:

  「將軍先生,只有這一條道還能走,沒被破壞。走別的路輪胎吃不消。」

  離敵人的陣地越近,火燒得越旺。炮彈在林蔭道兩旁的排水溝上空爆炸。

  可是司機若無其事地對著將軍的耳朵回答說:「這條公路棒極啦,將軍先生!在這條道上開車象輪子抹了油一樣地滑溜。要是我們拐到野地上,輪胎馬上就會放炮。您瞧,將軍先生!」司機嚷道。「這條公路修得很好,就連三十毫米半口徑的臼炮也不能拿我們怎麼樣。這條公路就象打穀場一樣的平滑。要是在石子路上跑車,輪胎就會放炮。那就往回走也不行了,將軍先生!」

  「—嚓!」比勒聽到輪胎擦地聲,車子猛地跳了一下。

  「將軍先生,我不是對您說過,」司機嚷著,「這條公路修得棒極了嗎?剛剛正好在我們面前爆炸了一顆德制三十八毫米口徑的臼炮炮彈,可車子上一個洞也沒有。公路滑得象抹了油一樣。要是在野地上跑車,輪胎早就報銷了,此刻在離我們四公里的地方正對著我們掃射。」

  「我們開到哪兒去?」

  「總會知道的。」司機回答說,「只要這條公路一直這麼好走,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汽車飛馳著,象野馬一樣飛馳著,突然一下停住了。

  「將軍先生,」司機嚷道,「您身邊帶著作戰地圖嗎?」

  比勒將軍打開燈,發現作戰地圖就在他的膝蓋上,但這是一八六四年普奧聯軍與丹麥爭奪石勒蘇益格時期黑爾戈蘭灣的海域圖。

  「這兒有個十字路口,」司機說,「不管哪條路都通向敵人的陣地。我只想到要選條好跑車的路,以免輪胎損壞,將軍先生……我要對參謀部的汽車負責……。」

  忽然,轟隆一聲,震耳欲聾,星星變得象車輪一般大,銀河濃得象凝乳。

  他和司機坐在一起,騰空而上。車尾象用剪刀剪去了一樣,車身只剩下用於戰鬥進攻的前半部了。

  「幸虧您從我後面拿地圖給我看,」司機說,「您飄到我跟前了,車尾全炸掉了。那是四十二毫米口徑的大炮幹的……我早料到了。只要一到公路口,那就不走公路了。除了三十八毫米口徑大炮的炮彈之外,就只有四十二毫米的,別種口徑的如今都不生產(三十八毫米口徑大炮的炮彈是德國克魯伯兵工廠生產的,四十二毫米口徑大炮的炮彈是捷克什柯達兵工廠生產的。),將軍先生!」

  「你把車往哪兒開?」

  「開上天去,將軍先生,咱們得繞過歸帚星,那比四十二毫米的炮彈還要厲害。」

  「如今在我們下面的是火星,」司機在沉默了好大一陣之後說。

  比勒又恢復了寧靜:

  「你瞭解在來比錫各民族大戰的歷史嗎?」他問道,「比方:一八一三年十月十四日,大元帥施瓦岑貝格公爵前往利伯特科維采。十月十六日的林登納之役。麥爾維爾達將軍的戰鬥。奧軍佔領瓦哈夫。十月十九日來比錫陷落……」

  「將軍先生,」司機突然很嚴肅地說,「我們已經到了天堂的大門口了。下車吧,將軍先生。汽車不能開過天國的大門,這兒擠得要命。到處都是軍隊。」

  「開過去,壓死幾個,」他對司機嚷道,「他們馬上就會讓路的。」

  比勒將軍從汽車窗口探出身子來嚷道:「Achtung,sie Schweinbande!(德語:「小心點,你們這些豬玀!」)你瞧這些畜生,看見將軍來了也不想想該向右看齊呀!「

  司機冷靜地安慰他說:「要把他們叫開可難哪,將軍先生,他們大多是一些腦袋受了傷的人。」

  這時比勒將軍才發現這些擠在天國大門口的人都是各式各樣的殘廢,他們在戰爭中失去了身體的某一部分,可是又都把失去的那一部分擱在背囊裡:腦袋啦。手啦。腳啦。一個穿破大衣。在天國大門口擠來擠去的炮手,他把整個肚子和下肢都擱在背囊裡。另一個後備軍人的背囊裡卻朝著比勒將軍露著半邊屁股,那是在利沃夫(在烏克蘭境內。)失掉的。

  「這是為了秩序,」司機又說,他開著車從密集的人群中穿過去,「這很明顯是為了通過天國的檢閱。」

  比勒將軍突然想起了一個口令:「Fur Gott und kaiser.」(德語:為了上帝和皇上。)這才讓汽車開進了天堂。

  「將軍先生,」當他們駛過天使新兵的兵營時,有一個長著翅膀的天使軍官對比勒將軍說:「你們得向最高統率部大本營報個到。」

  他們接著駛過一個操場,那兒有一大群天使新兵在學著呼喊「阿利路亞」(天主教徒讚美上帝的用語。)。汽車從一簇士兵身邊駛過,有一個紅褐色頭髮的天使班長正在訓斥一個不靈活的天使新兵,用拳頭捅著他的肚皮嚷道:「把你這張豬嘴巴張大點,笨蛋。』阿利路亞,是這麼喊的嗎?你就象嘴裡含著塊饅頭片似的。真不知道是哪頭笨騾把你這畜生放進天堂裡來的。再試一遍……什麼?『哈拉哈萊,。』哈路哈亞,?你這笨蛋,你幹嗎在我們天堂裡瞎嚷嚷?再來一次,你這個死木頭樁子!(原文直譯為」你這棵黎巴嫩雪松「,形容人笨。)

  他們繼續往前駛去,老遠老遠還聽得見那個天使新兵在一個勁兒地嚷著「哈拉—哈萊,哈路哈耶」,以及天使班長糾正他的聲音:「阿—利—路—亞,阿—利—路—亞!你這頭約旦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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