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好兵帥克 | 上頁 下頁
帥克在基拉利希達的奇遇(13)


  上尉把帥克掀開的毯子裹到身上,又睡著了。這時,帥克出發到基拉利希達去了。

  如果帥克不是在半路上偶然碰上了老工兵沃吉契卡的話,紹普隆街十六號也不致於這麼難找。這位沃吉契卡分在「施蒂裡亞」人那個團,他們的營地就在河邊的帳篷裡。幾年前,沃吉契卡曾在布拉格的戰場街住過,因此為了紀念他們這種不尋常的相遇,唯一的辦法就是到布魯克的「黑羊」酒館去喝幾杯;那兒的女招待魯仁卡是個捷克人,營盤裡所有的捷克志願兵都欠她的錢。

  近來,老滑頭工兵沃吉契卡當了她的伴侶,他把所有即將離開營地的先遣連的賬都結算了一下,及時提醒捷克籍志願兵,讓他們別不還清債務就在戰爭的呐喊聲中消失。

  「你到底要上哪兒去?」沃吉契卡喝了一陣美味葡萄酒之後問道:

  「這是秘密,」帥克回答說。「不過你是老朋友,我可以告訴你。」

  於是帥克把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沃吉契卡。沃吉契卡說,他身為老工兵,決不能丟下帥克不管,他要跟帥克一道去送信。

  他們一起暢敘過去的事兒,十二點以後,他們離開「黑羊」酒館時,仿佛一切都很自然和順利。

  除此之外,他們心目中還有一種牢固的念頭,就是他們誰也不怕。在前往紹普隆街十六號去的途中,沃吉契卡表現出對於匈牙利人的深仇大恨,他滔滔不絕地對帥克講他跟匈牙利人在何時何地鬥過毆,或者什麼原因在何地何時使他沒跟他們打成架。

  「有一次,我們在鮑斯多爾發(匈牙利的一個小城鎮。)抓往了這麼個匈牙利小子的脖子,正碰上我們那幫工兵趕到那兒去喝酒,我想趁天黑用皮帶劈他的天靈蓋,而且馬上就動手用酒瓶往掛燈上砸。他突然嚷了起來:

  「『東達,這是我呀,十六後備軍的普爾卡拉貝克呀!

  「差點兒給弄錯了。三個禮拜以前,我和他們到聶齊德爾湖(在匈牙利西部。)去遊玩時,在那邊向那些匈牙利小子們狠狠報復了一頓。湖邊一個村子裡駐紮著一個匈牙利民防機槍連。我們走進一家酒店,正巧碰上匈牙利人在發狂地跳著他們的恰爾達什舞,拉開嗓門放肆地唱著他們的《Uram,uram,biró uram》(匈牙利小調:《老爺老爺,判官老爺》。)或《Láok,Lúok,láok a faluba》(匈牙利小調:《姑娘們呀姑娘們,村子裡的姑娘們》。)。我們在他們對面坐下來,把配有刺刀的武裝帶往面前的桌子上一放,暗自想道:『狗崽子們,等著瞧吧!我們當中有一位胳膊粗壯得象白山(布拉格附近的一座山。)一樣的大個兒密斯特西克提議跳舞,從那些流氓小子手裡搶一個姑娘來伴舞。姑娘們一個個花枝招展,粗腿大屁股,圓眼睛。那些匈牙利小流氓把她們摟得緊緊的,看得出來,她們的胸脯圓圓鼓鼓的象半邊球一樣。她們還蠻得意,也挺會擠擠嚷嚷的。於是我們的密斯特西克跳進他們的圈子裡,想把一位最標緻的姑娘從一個匈牙利步兵手裡奪過來。那步兵嘮叨著什麼,密斯特西克馬上給了他一拳,他就倒了。我們立刻拿起武裝帶,把刺刀倒了個個兒,免得碰著我們自己。我們幾步跳到他們中間,我還直嚷道:『管它有罪沒罪,挨個兒揍!幹得順當極了。匈牙利人開始跳窗子,我們在窗口揪住他們的腳,把他們拖回大廳來。凡不是我們的人就狠揍他一頓。他們的村長和一個憲兵摻和到裡面來,也挨了一頓死揍。連酒店老闆也不例外,因為他用德國話罵我們擾亂了他們的娛樂活動。我們還跑到村上去抓住那些想藏起來的人。我們到村頭一座莊園閣樓上的乾草堆裡扒出來他們一個軍士。這是跟他一塊兒的那個姑娘告發的,因為他在酒館裡跟別的姑娘跳舞了。她後來就纏上了我們的密斯特西克,跟他一道上了基拉利希達那邊林子下面的晾草場。她把他拽到一個晾草場,向他要五個克朗,他卻給了她一個耳光。密斯特西克一直到營地門前才追上我們,對我們說:以前以為匈牙利女人狂熱一些,可是這頭母豬躺著跟個木頭疙瘩似的,嘴裡一個勁兒嘟嚕著什麼。

  「總而言之,匈牙利人都是些廢物!」老工兵沃吉契卡結束了他的講話,帥克不以為然,說:「也不能一概而論,有些匈牙利人是不能怪罪的。」

  「怎麼不能怪罪?」沃吉契卡火了,「都得怪罪,你這是胡塗說法!你要是象我到訓練班來的頭一天碰到的那樣,吃點他們的苦頭,你就明白了。那天下午把我們象牲口一樣趕進了學校。有這麼一個混蛋開始給我們邊畫邊講著什麼叫掩蔽所。怎麼打地基。怎麼測量。他說什麼誰要是到了第二天早上還沒把他講的畫了來,就要把他關起來。綁起來。』他娘的,,我想,『你在前線報名參加訓練班,還不是為了不上前線去打仗,或者讓你到晚上能象小學生一樣拿枝鉛筆往本子上畫圖!我滿肚子氣,一會兒都耐不住了。我連瞅都不願瞅一眼那個給我們講解的傢伙,恨不得把什麼都砸個稀巴爛。瞧我火氣多大!我沒等喝完咖啡就馬上從樓裡出來,一口氣走到基拉利希達。我氣得只想在城裡找個僻靜的酒店,喝個酩酊大醉,再鬧它個痛快,逮著誰就揍誰,然後痛痛快快地回家去。可是常言道:凡人所想,上帝來變。在河邊的花園之間,我找到了一個真正安靜得跟教堂一樣的小飯館,像是專門供我去鬧騰的。那兒坐著兩位顧客,用匈牙利語在聊天。這一下我的火氣更旺了,加上我在這一大串考慮之前已經醉得糊裡糊塗,也沒注意到旁邊一家酒店裡,在我鬧事的時節,大概來了七。八個輕騎兵。我剛開始揍那兩個客人,輕騎兵們便一齊沖我撲了過來。這些混蛋輕騎兵狠揍了我之後,把我扔在園子外面,到第二天早上我也沒法回家。我只得馬上到衛生所。我瞎編了一通,說掉到磚窯裡了。他們怕我背上的傷口化膿,用濕被單把我裹了整整一個禮拜。老弟,讓你落到這幫混蛋手裡,你才曉得是啥味道哩。這幫傢伙根本不是人,是畜生!」

  「偷雞不成蝕把米(諺語,直譯為」幹哪一行,臨了卻死于這一行「。)。」帥克說道,「不過你也別怪他們火氣那麼大。人家放著葡萄酒在桌上喝不成,還得摸黑到一個個花園裡去追趕你。他們本該在店子裡揍你一頓,然後把你扔出去的。他們既然在桌子旁跟你清了賬,這對他們也好,對你也好些。我認得利布尼一個叫巴洛貝克的酒鋪老闆。有一次,一個箍桶匠(從前捷克農村裡有一種手藝人,背著鐵絲。白鐵等材料,走村串鄉,給農家箍桶。)在他那兒喝柏根酒,喝醉了,開口便罵,說酒太淡,准是摻了水。說他要是用箍一百年桶掙來的錢統統買了柏根酒,一次喝光也醉不了,照樣可以把巴洛貝克抱在懷裡踩鋼絲。他還說巴洛貝克是個老滑頭,走江湖的壞蛋。這時,可愛的巴洛貝克抓住箍桶匠,用捕鼠器砸他,用鐵絲捆敲他的腦袋,把他趕到外面,用根掛窗簾的棍子追著他滿街跑,一直追到殘廢軍人廣場。他象瘋子一樣追趕他,又從殘廢軍人廣場追到日什科夫,從日什科夫經』猶太爐,(布拉格郊區的一片荒原。)追到馬萊西采。在那兒棍子終於打斷了,他這才回到利布尼。糟了,光顧生氣,忘了酒店還坐著一批顧客,說不定這些壞蛋自己經營起酒店來了。最後,當他終於回到酒店時,發現他們果真如此辦了。酒店的鐵皮門半開著,門口站著兩個警察,在店子裡進行搜查時,他們也喝了個夠。酒店裡的存酒有一半喝光了,街上擺著羅姆酒的空桶。巴洛貝克在桌子底下發現了兩個醉漢,那是警察沒找到的漏網分子。他把他們拖出來後,他們每個人只想付給他兩個銅子,說是多的沒喝。這是對鹵莽行事的報應。在軍隊裡也是這樣,老弟,先是我們把敵人打敗,然後就一個勁兒在他們後面追呀追呀,到最後呢,我們自己連逃跑都來不及。」

  「我可是把那些流氓記住了,」沃吉契卡說。「要是這些輕騎兵中有哪個給我在路上碰上了,我非得跟他拚個長短不可。我們這些當工兵的可不是好惹的。我們跟那些鐵蒼蠅也不一樣。在普舍米斯爾前線時,我們那個耶茨巴謝爾大尉簡直是個天下少有的大混蛋。他拚命折磨我們,我們連的彼得利赫雖說是個德國人,卻是個非常好的小夥子,就因為受不了這個耶茨巴謝爾的折磨開槍自殺了。我們大家就說定:只要俄國人一開槍,我們的耶茨巴謝爾大尉就別想再活命。果然,俄國人朝我們開槍了,我們就先給了他五槍。這混蛋還跟貓一樣活著,我們只好再找補他兩槍,免得節外生枝。他只這麼呼嚕了幾聲就完事了,可也頂滑稽。頂可笑的!」

  沃吉契卡笑了笑,接著說:「這種事兒在前線每天都有。我的一個朋友,他如今還在我們工兵部隊裡。他對我說:當他在貝爾格萊德附近當兵時,他們連趁進攻的當兒把自己的大尉給打死了。這個大尉也是一條惡狗。在行軍期間,他親手槍斃了兩個士兵,因為他們再也走不動了。大尉在斷氣的時候,嘴裡突然發出退卻的哨音,弟兄們看到這情景都笑壞了。」

  帥克和沃吉契卡就這麼引人入勝地進行富有教益的交談,終於找到了卡柯尼先生在紹普隆街十六號開的五金店。

  「你最好在這兒等一等,」帥克在門口對沃吉契卡說,「我上樓去,交了信,拿到回信,馬上就下來。」

  「我能丟下你一人不管嗎?」沃吉契卡驚奇地說。「你不瞭解匈牙利人。我對你說過多少遍了!我們得提防著點兒。我來收拾他。」

  「你聽我說呀,沃吉契卡,」帥克嚴肅地說,「我們又不找匈牙利人,我們要找的是他的太太,我們跟捷克女招待坐在一塊兒喝酒時,我不是全對你說了嗎?我們上尉要我替他送封信去,這是個絕對的機密。我的上尉一再叮囑我,不許告訴任何人。你的那個捷克女招待不是也說上尉先生這樣做完全對,辦這種事兒得格外慎重嗎?她不是還說上尉同有夫之婦通信的事兒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嗎?這你自己也同意了,點了頭的呀。我不是跟你說清楚了嗎?我得準確地執行上尉的命令,可你如今又死活要跟著我一塊兒上樓去。」

  「唉,帥克,你還不瞭解我這個人,」老工兵沃吉契卡同樣嚴肅地回答說。「既然我說過不能丟下你一個人不管,那你就記住吧:我說話算數。兩人一道兒走總會更安全些。」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