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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克在基拉利希達的奇遇(6)


  「主啊!」志願兵拱手呼喚了一聲。「讓對所有長官的愛充滿我們的心靈,千萬別讓我們以任何鄙視的眼光看他們!願我們在這囚犯車上的旅行一路平安!」

  班長漲紅了臉,跳起來說:「你少跟我來這一套;你這志願兵油子!」

  「一點兒也不能怪您,」志願兵安慰他道。「在許多種類的動物中,大自然根本不承認它們有什麼高貴者。您大概也聽人講過人類的愚蠢吧?您要是生出來就同其它哺乳動物一樣,不掛上人和班長這塊愚蠢的招牌豈不更好?您要是自認為自己是最完善最發達的生物,這就大錯特錯了。如果把您那幾顆星星扯掉,您就成了個可以隨便在哪個戰壕或前線莫名其妙地挨槍彈的大零蛋。如果再給您添上一顆星,就把您變成一個新的生物,官名叫做上士,那您的事兒就沒個順當的時候,你的智力會更加低劣,最後,當您把您那副很不開化的骨頭攤在戰場上的時候,全歐洲也不會有一個人為您掉淚。」

  「我把你關起來!」班長絕望地叫道。

  志願兵笑了笑說:「您肯定是因為我罵了您才要把我關起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您也准是在撒謊,因為根據您的智力,您絕對聽不出什麼侮辱;而且我敢跟您打賭,您根本就記不住我們剛才談的話。我要是說您還是個沒成形的胚胎,那您准會在我到達下一站之前就把它忘掉;不,還要更早,在離我們最近的一根電線杆子晃過去之前就會忘掉。您是個枯乾的腦餡兒餅。就簡直沒法想像,您還能在什麼地方把我對您說過的話連貫地說清楚。此外,您也可以問問在場的任何人,看我說的話是否貶低了您的智力,是不是有什麼哪怕是極小極小的一點侮辱。」

  「絕對沒有,」帥克作證說。「沒有任何人說過您可能往壞處想的話。一個人感到自己受了侮辱,樣子總是顯得很難堪的。有一回,我在『地道,夜咖啡館裡,和人家一塊兒聊起猩猩來了。那次還有個水兵跟我們坐在一塊兒。他說有時很難將猩猩和長絡腮鬍子的人區分開來。這種猩猩的下巴頦上長滿了毛毛,象……象……他說,』好比說,象坐在旁邊桌子上的那位先生。』我們都跟著他把頭掉過去,那位大鬍子先生起身沖著水兵走過來,『啪,的一聲給了他一個耳光。水兵抓起啤酒瓶,一傢伙把他的腦袋開了瓢。大鬍子倒在地上,暈了過去,水兵跟我們分手了,因為他一看到把那位先生打死了,馬上溜之大吉。後來我們把那位先生救活了。這我們可真不該管,因為他一醒過來就立刻給巡警打電話。雖然我們與他的事毫不相干,警察還是把我們大夥兒全帶到警察所去了。在所裡,他一口咬定我們把他當猩猩,一個勁兒談論他。他老是這麼說。我們說沒有的事,我們根本沒說他是猩猩。他一個勁兒說我們說了,他親耳聽見了。我們請求警察所長替我們向他解釋清楚。所長也好心地向他作了解釋,可他根本不理這個茬,說所長跟我們一個鼻孔出氣。所長就叫人把他關了起來,讓他清醒清醒,我們準備回到』地道,咖啡館去,可是沒去成,因為我們也被投進了監獄。您瞧,班長先生,一點點不值一談的芝麻大的誤會也能惹出事兒來。一位奧克洛赫利采城的公民,在布羅德有人管他叫老虎蛇,他覺得受了侮辱。當然還有些類似的詞兒,但也並非什麼絕對該懲罰的詞兒,比方說,我們要是對您說您是只麝鼠,您能為這話生我們的氣嗎?」

  押送班長吼叫起來。不能把這叫聲稱做吼叫。這是一種表示義憤的兇猛吼聲。狂怒和絕望的嚎叫彙集成的強音。神父鼻孔裡發出的尖細哨音為這個音樂節目進行伴奏。

  押送班長在這兇猛吼叫之後,陷入完完全全的消沉狀態。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他滿眶淚水,毫無表情,兩眼直盯著遠處的森林和山脈。

  「班長先生,」志願兵說,「您現在凝視高山和芳香的森林的樣子使我想起了但丁的形象。您也是詩人那樣的高貴的臉龐,溫和善良的心地,氣度高雅的動作。請您別動,就這麼坐著,您這姿勢很美!神情高尚。毫無矯揉造作與倨傲之勢,眼瞪瞪地望著原野。您肯定在想著,等到春天來到,這荒涼的原野就會變成鮮花綠草的地毯,該是多麼美麗啊……」

  「小溪環繞著地毯,」帥克插嘴說,「班長先生舔著鉛筆,坐在樹墩子上,為《小讀者》雜誌寫詩。」

  押送班長處於毫無表情的冷漠狀態之中,志願兵卻硬說他在一次雕塑展覽會上看到過班長的一座頭像。

  「請問,班長先生,您沒有給雕塑家史都爾紮(捷克著名雕塑家。)當過模特兒嗎?」

  押送班長望了志願兵一眼,憂鬱地說:「沒當過。」

  志願兵不吭聲了,筆直躺在椅子上。

  押送兵和帥克在打撲克。班長沮喪地在一旁觀看,甚至還發表意見說帥克的愛司出錯了,不該出王牌,到最後甩牌能得七分。

  「從前,」帥克說,「酒店牆壁上都有一些專門對看牌人寫的標語。我還記得一張,是這麼寫的:『看牌別多嘴,小心挨頓捶!」

  軍用列車進站,馬上要檢查車廂了。火車停了下來。

  「沒錯兒,」志願兵眼睛逼人地瞟著押送班長說,「檢查官已經到了這兒……」

  檢查官進了車廂。

  軍列指揮官是由參謀部指派的後備軍官摩拉斯數學博士擔任的。當後備軍官的時常會攤到這種莫名其妙的差事。摩拉斯博士把這差事辦得亂七八糟。雖然戰前他在實科中學裡當過數學教員,可是列車少了一節車廂他怎麼也數不出來。此外,他在前一站領到花名冊,可是他怎麼也不能使名冊上的人數跟布傑約維策上車的官兵數目相符。他按名冊核對時,竟神不知鬼不覺地多出了兩個野戰炊事班。當他統計到馬匹時,不知怎麼多了許多,他驚訝得好象有許多螞蟻在他背上爬來爬去。在軍官名單中少了兩個後備軍官。設在前面車廂裡的團部辦公室裡有一架打字機不翼而飛。這一筆筆糊塗賬使他頭疼得要命,他已經服了三包阿斯匹林藥粉,這時正在愁眉苦臉地檢查這趟列車。

  他跟著隨行人員走進囚犯車廂,看了看名冊,然後聽取倒楣的押送班長的報告:他押送的犯人有兩個,外加押送隊若干人。軍列指揮官根據名冊核對了數字,又向四下裡望瞭望。

  「這是你帶的什麼人?」他指著神父厲聲問道。神父這時候正趴著睡覺,把他的屁股挑釁似地沖著檢查人員。

  「報告,中尉先生,」押送班長結結巴巴地說:「這,這個……」

  「『這個』什麼?」摩拉斯博士不滿地說,「說清楚點!」

  「報告,中尉先生,」帥克替班長回答說,「趴著睡的是喝醉了酒的神父先生。他是自己鑽到我們車廂裡來的。他是上司,我們不能把他攆出去,以免犯目無長官的過錯。他八成是錯把囚犯車廂當作軍官車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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