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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克遠征布傑約維策(17)


  「別胡鬧啦!」貝利康中尉表面裝作嚴厲的樣子說。「我希望,你們知道,你們該在九點睡覺,不應當大聲吵鬧。你們的音樂節目連大廣場上都聽得見。」

  「報告,中尉先生,」志願兵說,「我們還準備得不夠好,因此很可能聲音有點不諧調……」

  「他每天晚上都這麼幹,」看守竭力要刺激一下他的對頭,「未免太放肆。」

  「中尉先生,」志願兵說,「我想和您單獨談談。讓看守在門外等一等。」

  要求得到實現時,志願兵親昵地說:

  「給點煙抽抽吧,弗朗達!」

  「『運動,牌的!當中尉的就沒有再好一點的煙了?那好吧,謝謝你。再來幾根火柴。」

  「『運動』牌,」志願兵在中尉走了之後,有點瞧不起地說。「人在困難時也要有點兒骨氣。抽吧,朋友,願你睡個好覺。明天等著我們的是最後審判。」

  志願兵入睡之前還沒忘記再唱一曲:

  「高山峽谷和崖壁,都是我的好朋友;我們這心愛的一切,再也不能挽留。可愛的姑娘啊……」

  志願兵把施雷德上校描寫成惡棍,那是錯誤的,因為施雷德上校還有一點點正義感。這正義感表露得最明顯的時候是他同他的夥伴們一起心滿意足地在飯店裡度過的夜晚。可是要是過得不滿意呢?

  就在志願兵對兵營內部關係予以致命抨擊之際,施雷德上校正和軍官們坐在飯店裡,聽著一個從塞爾維亞回來的。傷了腿(牛 牴傷了他)的克萊契曼上尉神聊,講述他從參謀部觀察到的。向塞爾維亞陣地發動進攻的情景:

  「瞧,現在他們從戰壕裡跳了出來,爬過足足有兩公里長的鐵絲網,向敵人撲去。他們腰上別著手榴彈,頭戴防毒面具,端著槍,正準備射擊。準備進攻。子彈嗖嗖地呼嘯而過。剛從戰壕裡跳出去的第一個士兵倒下了,第二個士兵又在工事旁倒下,第三個士兵在沖了幾步之後也倒下了,可是夥伴們的犧牲激勵著他們高呼著『嗚啦,繼續向前,冒著濃煙炮火前進。敵人從四面八方射擊,從戰壕。從彈坑對著我們扔手榴彈,用機關槍掃射。士兵們又倒下了。我軍一個排試圖攻下敵人的機槍陣地。一些弟兄倒下了,另一些弟兄已經沖上前去,嗚啦!一個軍官倒下了。已經聽不見槍聲,正在醞釀著可怕的事情。又一個排倒下了。只聽得敵人的機槍聲:噠噠噠噠噠……又倒下了。對不起,我已經沒法再講下去了,我醉了……」

  腿受傷的軍官沉默了一會兒,坐在椅子上傻呆呆地望著前面。施雷德上校和善地微笑著,聽著坐在他對面的斯比羅大尉揮拳捶著桌子象跟誰吵架似地東拉西扯,胡說一通,誰也聽不大懂到底是什麼意思。

  「請你們好好想一想,在我們的隊伍裡有奧地利義勇槍騎兵、奧地利義勇軍、波斯尼亞獵騎兵、奧地利步兵、匈牙利步兵、狄羅爾(奧地利西部的一個州名。)皇軍 、波斯尼亞步兵、匈牙利國防義勇步兵、匈牙利驃騎兵、國防義勇驃騎兵、獵騎兵、龍騎兵、義勇騎兵、炮兵、輜重隊、工兵、衛生隊、海軍。明白嗎?比利時呢?第一、第二批應徵入伍的組成作戰部隊,第三批主管軍隊後方的工作……」

  斯比羅大尉往桌上捶了一拳又說:「和平時期由後備軍擔任國內勤務。」

  在他旁邊的一位年輕軍官為了讓上校聽見他的意見,對他的堅定剛強的軍人氣概留下好感,便扯開嗓門對他旁邊的人說:「該把那些癆病鬼送到前線去,這對他們有好處;再說,死掉些病號總比死掉健康的人強些。」

  上校微笑著。但他突然皺起眉頭,掉過頭來對文策爾少校說:「我真奇怪,為什麼盧卡什上尉總是躲得離咱們遠遠的?自從他到差以後,壓根兒就沒到我們中間來過一次。」

  「他在寫詩,」紮格納大尉用譏諷的口吻說。「他剛一到這裡,就愛上了在劇院裡碰上的工程師史瑞特的太太。」

  上校鎖著眉頭望著前面說:「聽說他會唱』滑稽歌曲,。」

  「他在士官學校裡就唱得一手好滑稽歌,逗得我們窮開心,」紮格納大尉回答說。「他說的笑話,聽起來真過癮。可是他為什麼不肯到我們這兒來,我就不明白了。」

  上校難過地搖搖頭說:「如今在軍官中間已經沒有我們當年那種交情了。我記得,過去我們每個軍官都想法讓大家開開心。記得有一次,一個叫達克爾的上尉脫得一身精光,躺在地板上,把一條鹹青魚尾巴塞在屁股縫裡,給我們扮演美人魚公主(古代民間迷信傳說中的長髮披肩。長著魚尾的裸體女人形象。)。另一個叫謝斯納爾的中尉會扇耳朵。學馬叫,還會學貓叫。學蜜蜂嗡嗡。我還記得斯柯達大尉。只要我們願意,他就把三姐妹帶到軍官俱樂部來。他把她們訓練得跟狗一樣。他把她們往桌上一放,她們就按照他的指揮棒,當著我們的面脫得精光。他有這麼小的一根指揮棒,是個名樂隊指揮的。他跟她們在沙發上都胡鬧些什麼呀!有一次他讓端來一盆溫水擺在屋子中間,我們得挨個跟這些娘兒們一塊兒洗澡,他就給我們拍照。」

  回憶這段情景時,施雷德上校美滋滋地笑著。

  「我們在澡盆裡鬧得多開心啊!」他接著說,無恥地咂嘴嘖唇,在圈椅裡搖來晃去。「可如今呢?有什麼娛樂?連那位滑稽歌手也不露面。現在的低級軍官連喝酒都不行!還不到十二點,就有四。五個醉得不省人事,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想當年,我們一喝就是兩晝夜,而且越喝越清醒。我們啤酒。葡萄酒和烈性甜酒接連著喝。如今已經談不上什麼真正的尚武精神了。鬼知道這是什麼緣故!說起話來沒一點兒俏皮勁,盡是些沒完沒了的瞎扯淡。不信你聽聽坐在桌子那頭的人是怎麼談論美國的吧!」

  從桌子那一端可以聽到一個人在一本正經地說:「美國不能參戰。美國人跟英國人正在鬧彆扭。美國沒有參戰的準備。」

  施雷德上校歎了一口氣:「這是後備軍官們的胡扯淡。真教人膩味。這種人昨天還在哪個銀行裡寫數目字,或者在小鋪子裡當夥計,包裝商品,賣香料。桂皮和皮鞋油,或者在學校裡跟小孩們講餓狼出林的故事,今天就想跟正牌軍官平起平坐,什麼都要管,到處都想插一手。可是象盧卡什這樣的正規軍官又偏偏不到我們中間來。」

  施雷德上校心情沮喪地回家了。第二天早上起來,他的情緒更壞,因為他在床上看報時,在前線戰報新聞中好幾次碰到這樣一句話:「我軍已轉移至預先準備之陣地。這是奧軍的光榮時期,它跟在沙巴茨(在一九一四年中,奧軍二次到達塞爾維亞的沙巴茨城,每一次都不僅被趕出該城,而且被趕出整個塞爾維亞。)那些日子一模一樣。」

  早上十點鐘,施雷德上校帶著這種心情來執行他的職務,志願兵曾把他這個職務正確地稱為「末日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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