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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克遠征布傑約維策(14)


  「『一年制志願兵』,傻瓜上校大著嗓門說,『這是一種高尚的稱呼,是榮譽。軍銜。英雄的起點!一年制志願兵沃爾達特在經過一般考試之後升為班長,他自動要求上前線,活捉了十五名敵人。在押解俘虜時,被手榴彈炸得粉碎。五分鐘之後就下來了一道命令,將沃爾達特升為下級軍官!你本來也可以指望有這樣美好的前途。晉升。獎賞。你的名字本也可以載入我團的光榮冊的!」

  這位志願兵吐了一口唾沫說:「你瞧,朋友,天底下該有多麼笨的蠢驢。我才不在乎他們的官階鑲條和各種特權哩,』一年制志願兵,您是頭畜生!說得多體面,稱呼『您,而不是粗俗的』你,,死後還賞你一枚signum laudis(拉丁語:勳章。是奧地利軍隊中獎給軍官的最低一等榮譽獎章。)或者一枚大銀質獎章。皇帝陛下和國王陛下都是戴星章或不戴星章的人類屍體的製造者!隨便哪頭公牛也比你我的命強。事先不准他上打靶場打靶,一打敗仗就讓人家來打死他。」

  胖子志願兵又翻滾到第二條草墊子上說:「肯定的,這些事總有一天會了結的。這種情況是不能永遠維持下去的。你若使勁往身上添榮譽,最後總會要垮臺的。我要是上前線去,就要在軍用列車上寫上這麼幾句:

  我們用人的軀體去肥地,

  Acht Pferde oder achtundvierzig Mann。(德語:四十八人或馬八匹。奧地利專運牲口的貨車的車廂門口均寫著這樣的話,表明其裝載量。)

  牢門開了,看守走進來,送來四分之一份士兵口糧和一罐清水給他們兩人吃。志願兵甚至沒從草墊上欠起身來,就對看守說:「探望犯人是一件多麼崇高多麼美好的事啊,你九十一團的聖阿格涅莎!(據傳說,聖阿格涅莎是位專門周濟窮人的聖女。)歡迎你,心裡充滿同情的慈善天使!你承受著飯食飲料籃子的重壓,為的是減輕我們的苦痛。我永世不忘你對我們的大恩大德。你是照亮我們黑暗牢房的陽光!」

  「等到去團部交代時有你玩笑好開的,」看守嘟囔著說。

  「你別把毛豎得這麼高,儲鼠狼!」志願兵躺在板床上回答他說。「你最好告訴我們,假如你要看守十個志願兵該怎麼辦?別裝傻相,你這個瑪利揚斯克兵營的管家!我說你准會關二十個,放掉十個,你這老黃鼠!我的老天爺,我要當了軍政部長,就得讓你在我手下服兵役!你知不知道,入射角與反射角相等?我只請求你一件事:請你在宇宙間給我一個支點,我准能把整個地球連你一塊兒舉起來!傻瓜蛋!」

  看守瞪大了眼睛,氣得發抖,「砰」的一聲把門一甩走掉了。

  「應該有個反看守互助會,」志願兵一邊公平地把那塊麵包切成兩份一邊說。「根據監獄條例第十六條,囚犯在判決之前均享用士兵口糧,可是這裡卻執行著北美洲大草原的法律:誰都想搶先把囚犯的口糧吞掉。」

  他和帥克坐在板床上啃著士兵麵包。

  「從看守身上可以看得最清楚,」志願兵繼續發表他的看法,「軍隊是怎麼把一個人變得殘酷無情的。我們這個看守在入伍前,肯定還是一個有理想的青年,長著一頭金髮的智慧天使,對人溫柔機敏,愛打抱不平,每逢家鄉祭廟節為姑娘們而大打出手時,說不定還總是站在不幸者一邊哩。無須懷疑,大家都很尊敬他,可是今天……我的上帝,我真想給他一個嘴巴子,揪著他的腦袋往板床上撞,把他按到糞坑裡,讓糞水沒了他的腦袋。朋友,這就是軍隊這個行當使人變得殘暴的又一證據。」

  接著他唱了起來:

  她連鬼都不害怕,
  恰逢炮手遇著她……

  「親愛的朋友,」他接著說,「我們要是對這可愛的帝國的各個方面加以注意,准會得出如下結論:它的事兒跟普希金的伯伯的事兒(這裡,志願兵錯把奧涅金對他伯伯的想法安到普希金本人身上去了。)一樣。關於這個伯伯,普希金寫過:他是一具死畜,什麼也不做……

  自己只有唉聲歎氣地想:

  什麼時候鬼才把你抓走!(引自普希金:《葉甫蓋尼。奧涅金》第一章第一節。)

  門上的鑰匙洞又嚓嚓作響了,看守在過道裡點燃了煤油燈。

  「黑暗中的一線光明!」志願兵嚷道。「文明來到了軍隊裡,夜安,看守先生!向所有士官致敬,祝你夜裡做好夢。比方說,你夢見把五克朗還給我了,就是我請你替我買煙,你拿去為我的健康幹了杯的那五克朗。去睡你的甜覺吧,老怪物!」

  可以聽得見看守在嘟囔關於明天團隊審判的事。

  「又只有我們,」志願兵說。「眼下我要用睡覺前的一點點時間,講一講士官和軍官們的動物學知識日益豐富的情況。為了將新的戰爭的活材料和有軍事覺悟的實體投放到大炮的炮筒之中,就需要熟讀自然學或者科戚(科戚是捷克出版商,活躍于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出版的《經濟福利的源泉》一書。那本書上的每一頁都談到畜生。小豬。大豬。但最近我發現,咱們進步的軍界對新兵採用了一些新名字。在十一連裡,阿托夫班長用的字眼是『瑞士山羊,;米勒上士,這個卡什巴爾山區來的德國教員管新兵叫』捷克臭屎蛋,;蘇德羅姆軍士則稱新兵為『牛蛙,。』約克夏(英國東部的一個郡,以養白豬聞名。)騙豬,,同時他還許諾說:他能把每個新兵訓練好。他表現出樣樣很內行,好象他是畜牧世家出身的。軍事當局通過一些特殊手段盡力激起新兵對於祖國的熱愛,比如,圍著他們咆哮。狂跳。怒吼,活象非洲野人準備剝掉無辜羚羊的皮。或者準備將傳教士就餐用的豬腿加以熏烤時發出的狂叫。當然,這與德國人毫不相干。當蘇德羅姆軍士談到『匪幫,時,總是趕忙添上』die tschechische,(德語:捷克的。),以免傷害德國人,牽連自己。在這個時候,十一連所有士官都瞪著眼睛,象一條不幸的狗,由於貪饞,在吞吃一塊油浸蘑菇,卡在喉嚨裡下不去時一樣可憐巴巴的。有一次,我聽到米勒上士和阿托夫班長談話,談的是關於自衛軍士兵訓練的下一步程序問題。在這次談話中特別強調了這幾個字眼:ein Paar Ohrfeigen(德語;幾耳光。)。起初我以為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德國軍隊的團結發生破裂哩,但是我大錯特錯了。他們的確只是談的士兵問題。

  「阿托夫還深謀遠慮地教訓對方說:『這些捷克豬玀要是在你叫了三十聲」Nieder(德語:「臥倒!」)!「還挺直站著象根蠟燭棍一樣,那光給他幾個嘴巴子還不夠,你應一隻手朝他肚子上狠揍一拳,另一隻手將他的帽子抹到耳朵根,對他說聲」Kehrt euch!「(德語:「向後轉!」),等他一轉身,朝著他屁股上就是一腳,你就會看見他如何臥倒,看見達烏埃林準尉笑得多麼開心。』  「我順便給你講講達烏埃林吧,」志願兵接著說。「十一連的新兵講起他來,跟墨西哥邊境農場附近的那個孤寡老太婆講聞名的墨西哥大盜故事一樣。人家說,達烏埃林是個吃人魔王,是澳大利亞部落的類人猿,這種部落常把落到他們手裡的別的部落成員吃掉。他的生平很不平凡。生下來不久,保姆就讓他摔了一跤。小達烏埃林撞壞了腦袋,所以至今在他頭上還能看見一塊象彗星撞到了北極洲上那樣的痕跡。大家都懷疑他還能有什麼用,受了這麼重的腦震盪還能活得久。唯獨他的上校父親不以為然,他堅信,這點兒小事不可能對孩子有什麼妨礙,因為,不言而喻,小達烏埃林長大了就到軍隊裡去做事。小達烏埃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熬過小學四年級,那還是請家庭教師教的。第一位家庭教師為他操心,急得成了個少白頭,變成了白癡!另一位於絕望之餘,想從維也納的聖斯特凡塔上跳下去。小達烏埃林後來就上了海英堡士官學校(設在奧地利北部的軍校,以培養工兵部隊軍官為宗旨。)。士官學校根本不重視入學學生的教育程度,因為這些對於做一名奧地利現役軍官來說是無關緊要的。軍事教育的理想只在於教給軍官善於擺弄士兵的本領。教育可以培養高尚的靈魂,可是在軍隊里幹事並不需要這一個。當軍官的越粗野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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