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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克遠征布傑約維策(2)


  「我的上尉在那兒。」

  聽得出來,旁邊不止一個人,而是三個人在笑著。笑聲一停下來,帥克就問他們是哪個團的。原來其中兩個是三十五團的,一個是當炮兵的,都是從布傑約維策來的。

  兩個三十五團的士兵是在一個月之前從先遣連跑出來的,那個炮兵是從戰爭動員一開始就開了小差,他是普津姆村人,草堆就是他家的。他夜裡總是睡在草堆裡。昨天在村子裡發現了這兩個兄弟,就把他們帶到自己這兒來了。

  他們三人都認為戰爭一兩個月就能結束。他們相信,俄國人已越過布達佩斯,向摩拉維亞逼近。普津姆普遍這麼傳說著。早上天亮之前,那位炮兵的媽媽把早飯送來。兩個三十五團的士兵準備到斯特拉科尼采去,因為他們當中的一位有個姑姑在那兒,那姑姑在蘇希茨山後有一個熟人,那熟人有個鋸木場,便於藏身。

  「你這個九十一團的,要是願意的話,」他們對帥克建議說,「也可以和我們一道去,別管你那位上尉了。」

  「這可不是那麼輕巧的事,」帥克回答後,深深鑽進草堆裡去了。

  早上醒來時,那三位都已走掉,其中有一個,明顯是那個炮兵,給帥克在腳邊放了一塊麵包讓他路上吃。

  帥克穿過樹林,在史捷克諾遇到一個年老的流浪漢,後者象迎接老朋友一樣請帥克喝了一口酒。

  「別穿著你這身行頭了,」他勸帥克說,「這身軍服說不定他媽的會讓你倒楣的。如今到處是憲兵,你穿著這一身啥也討不到。如今憲兵倒不抓我們了,他們專找你們這號人。」

  「專找你們這號人,」他是這樣有信服力地重複了一句,使帥克打定主意,根本不向他提起九十一團的事。隨他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去吧。何必去破壞好心老人的幻想呢?

  「你現在到哪兒去?」過一會兒流浪漢問道。這時他們兩人都點燃了煙斗,慢慢地繞著村子走去。

  「到布傑約維策去。」

  「我的老天爺!」流浪漢大吃一驚。「不要多大一會功夫,那裡就會把你抓起來,你連暖暖身子都辦不到。你得有一套髒得一塌糊塗的便服。還得裝成一個殘廢才行!

  「不過你也不用怕:我們一塊兒到斯特拉科尼采。沃裡尼和杜普去,要是找不到一身便服才有鬼哩!斯特拉科尼采那兒有很多誠實的傻瓜,他們夜不閉戶,白天更是從來不關門。趁如今冬天到哪個老鄉家去串串門,他們馬上就會給你一身便服。你還需要什麼?鞋子有嗎?這樣就只缺一件套在外面的衣服了,軍大衣是舊的?」

  「舊的。」

  「那就留著吧。農村也有穿這個的。你缺的是一條褲子和一件夾克。等我們有了便服之後,就把原來的褲子和上衣賣給猶太人沃德尼亞尼的海爾曼。他收購公物,然後沿村販賣。」

  「今天我們到斯特拉科尼采去,」他接著談他的計劃,「打那兒走四個鐘頭就能見到史瓦爾岑堡老羊圈。那兒住著我一個老夥計,老羊倌。我們就在他那兒過夜,早上再到斯特拉科尼采去,在那裡給你弄套便服。」

  帥克在羊圈裡結識了一位和藹親切的老人,老人還記得他爺爺講給他聽的關於法國人遠征的掌故。老牧人大約比老流浪漢大二十歲,因此老牧人象對帥克一樣管老流浪漢也叫小夥子。

  「事情是這樣的,小夥子們,」當他們圍著正在煮著帶皮土豆的火爐坐下時,老爺爺打開了話頭,「那時我爺爺跟你這個當兵的一樣,也開過小差。可是在沃德尼亞尼就給逮住了。他們打了他一頓屁股,揍得他皮開肉綻。那還算是便宜了他哩。雅列什家的兒子,普洛季維附近的拉日茨魚塘看守人,老雅列什家的爺爺因為開小差,在皮塞克村挨了一梭子子彈。他們在皮塞克的壘牆上槍斃他之前,還給他受過士兵打亂棍的刑法,打了六百棍,打得他巴不得死去,好解脫自己的痛苦。你是什麼時候開的小差?」他用淚汪汪的眼睛轉向帥克問道。

  「總動員之後,把我們送到兵營裡去的時候,」帥克回答說,他意識到:他既然穿著軍服,老羊倌認為他是逃兵的看法是不會動搖的。

  「你是翻牆逃跑的?」羊倌好奇地問道,心裡顯然想起了他爺爺越牆逃出兵營的情景。

  「沒別的辦法,老爺爺。」

  「看守很嚴?大概還開了槍吧?」

  「開了槍,老爺爺!」

  「那你現在準備到哪兒去呢?」

  「他瘋了!硬要到布傑約維策去,」流浪漢替帥克回答說。「你知道,年輕人,不懂事,這是自己往刺叢裡鑽。我得教給他一兩招。我們給他弄套老百姓穿的便服就好混了。好歹熬到春天,就可以到莊戶人家去找點活兒幹了。今年缺人缺得厲害。又鬧饑荒。聽說,要把所有的流浪漢抓去幹地裡的活。我想,還是自動去的好。人手太少了,大家都會被榨得幹幹的。」

  「你以為,」羊倌問,「這個仗今年還打不完嗎?小夥子,你估計對了。長期的戰爭已經打過很多回了。拿破崙戰爭,隨後我聽人家說起的還有瑞典戰爭。七年戰爭。大家都得到軍隊裡服役。上帝都已經沒法看這些人驕傲到了什麼程度,他們那長滿鬍子的嘴巴連羊肉都不樂意吃了。小夥子們,他們不願吃了!從前還有人來找我偷偷賣點綿羊肉給他們,可是這幾年,他們只吃豬肉。家禽,什麼都要抹上黃油和油脂。上帝為他們的傲氣發火了。等到跟拿破崙戰爭時期一樣煮野菜吃,他們才會醒悟過來。就連我們的那些老爺也給撐得不知怎麼辦好,史瓦岑堡老公爵只知道坐馬車兜風;小公爵,這流鼻涕的小子只會坐著汽車盡放油煙熏人。上帝會把汽油抹到他的嘴上的。」

  煮土豆的水開了。老羊倌沉默了一會兒,又用未卜先知的口氣說:「這個仗我們皇上是打不贏的。一點兒希望也沒有。因為,就象斯特拉科尼采的教書先生說的,皇上不肯加冕(弗蘭西斯·約瑟夫一世曾宣佈他將加冕為捷克國王,但他沒有實現這個諾言。在他以前,加冕禮一向由奧匈帝國皇帝主持。)。常言道:誰想嘴邊上有蜜,就讓他抹上吧(意思是:誰想阿諛奉承就請便吧。)。象你這個老混蛋,既然答應加冕了,就該說話算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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