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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克去為別人舉行終傅儀式(2)


  後來,傳令兵又送來一封公函,通知神父說:貴族婦女主辦的「士兵宗教教育協會」明天將出席軍醫院的終傅禮。

  這個協會是由一些神經質的老太婆組成的,她們在醫院裡向傷兵散發聖徒畫片和描寫為皇上殉職的天主教徒士兵的故事書。這本故事集裡還有一張描繪戰場情景的彩色畫。畫面上遍地皆是人和戰馬的屍體。翻倒的彈藥車輛。底朝天的炮架。在地平線上,村莊在燃燒,榴霰彈在爆炸;在畫面的前部躺著一個斷了腿的。奄奄一息的士兵,一位天使俯身向他,送給他一個花圈,緞帶上有如下題詞:「今日你即將隨我同往天堂」。這時,那個垂死的士兵幸福地微笑著,似乎有誰給他端來了冰淇淩。

  卡茨看完公函,吐了一口唾沫,心想:「明天又有一場好戲!」

  他管這個協會叫做「烏合之眾」。幾年前,他在伊克納采教堂給士兵講道的時候就瞭解她們了。那次他講道時添枝加葉,杜撰了不少東西,「協會」的成員們通常都坐在上校的後面。兩個身穿黑衣裙。戴著念珠的瘦長女人附和他的說教,同他談了兩個小時有關士兵宗教教育問題,直到把他惹煩了,對她們說「對不起,我的夫人們,大尉先生還等著我去打『費布爾(一種全憑『牌運』不講技巧的賭博性的撲克玩法。)哩」,這才罷休。

  「我們總算搞到油了,」帥克從波拉克公司回來,鄭重其事地說。「三號大麻油,一等品,足夠我們用來給整個團的人施塗油禮了。這是一家相當有信譽的公司,那兒還賣乾性油。漆和小刷子。我們還需要一個小鈴鐺。」

  「買鈴鐺幹嗎,帥克?」

  「我們得一路上搖著鈴,神父先生,我們追隨聖父,帶著三號大麻油走,讓人們向我們脫帽行禮。自古以來就是這樣。有好多人,什麼罪也沒犯過,就因為沒脫帽給關起來了。有一回,伊什柯瓦的教區神父把個瞎子痛打了一頓,也是因為他沒有脫帽行禮。挨了打不說,還把他關了起來,因為在審判他時證明他不聾不啞,只是眼瞎,儘管在夜裡,鈴聲還是聽見了的。他的態度激起了公憤,因為這種情況就跟在聖體節(天主教徒慶祝夏末的節日。)時一樣。要是在別的時候,人們理都不會理我們,在這個時刻就得向我們脫帽行禮。神父先生,要是您不反對,我馬上去把鈴鐺弄來。」

  神父同意了,帥克過了半小時就把鈴鐺買來了。

  「是在『十字,客棧門前買到的,」他說。「開頭我都有些著急了,在買到它之前我不得不等上好大一陣子,因為老有人出出進進。」

  「我上咖啡館去一趟,帥克。要是有誰來,就讓他等著。」

  一小時後,來了一位上了歲數的先生,灰白的頭髮,嚴厲的目光,挺得筆直的腰杆。他的整個神態顯得冷酷而帶有惡意。他瞅人的樣子像是命運之神派他來毀滅我們這個可憐的星球。掃除它在宇宙間的痕跡似的。

  他出言粗魯。乾巴而尖刻:「在家嗎?上咖啡館去了?叫我等著?好,我等到明天早上。有錢上咖啡館,要他還帳就沒錢!還是個神父!呸!」

  他在廚房裡吐了一口痰。

  「先生,別在咱們這兒吐痰,」帥克說,很有興致地注視著這個陌生人。

  「我再吐一口!你瞧著,這樣吐!」嚴厲的先生固執地說,第二口痰吐到了地板上。「他怎麼不害臊!還是個軍隊裡的神父哩!不要臉!」

  「你要是個有教養的人,」帥克提醒他說,「就該改掉在人家屋子裡吐痰的習慣。難道你認為,反正是在世界大戰期間,就可以為所欲為?你應該放規矩點,別象個無賴似的。你的一舉一動要溫和,說話要有禮貌,別跟個流氓一樣,你這笨蛋老百姓!」

  嚴厲的先生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氣得渾身發抖,他嚷著:「你好大的膽子!我是個沒有教養的人?那我是什麼?你說……」

  「你是一團臭屎堆!」帥克直盯著他回答說。「你往地上吐痰,跟在電車。火車上或是別的公共場所一樣。我一直奇怪,幹嗎到處都掛著』禁止隨地吐痰,的牌子,如今我才明白,都是為你掛的。大概到處都知道你這個人。」

  嚴厲的先生臉色大變,他搜腸刮肚,想出一連串罵人的話,指名道姓沖著帥克和神父噴出來。

  「你罵完了嗎?」帥克平靜地問道。這時來人已罵完最後一句話「你們兩個都是惡棍,真是什麼樣的人開什麼樣的鋪」。「在你滾下樓之前,還有什麼要說的?」

  嚴厲的先生因為已經罵得精疲力盡,再也想不出有分量的罵人話來,他就不吱聲了。帥克認為,再等下去也沒用。

  於是他把門打開,將嚴厲的先生臉朝過道一腳踢到門口。這一腳連世界男子足球賽最佳攻球手也會感到相形見拙。

  帥克還在樓梯上沖著嚴厲的老頭後面喊道:「下次你再上文明人家串門時要放文明一點!」

  嚴厲的先生在窗下來回走了好久,等待神父回來。

  帥克打開窗子監視著他。

  客人終於把神父等來了。神父領著他走進房間,讓他坐在對面的椅子上。

  帥克不聲不響地端來一個痰盂,擱在客人面前。

  「你這是幹什麼,帥克?」

  「報告,神父先生,就因這位先生往地板上吐痰,我剛才和他還鬧了一場小小的不愉快的風波。」

  「對不起,帥克,我們兩人之間有點事兒要辦。」

  帥克敬了個軍禮,「是,神父先生,我這就走。」

  他走進廚房。房裡正進行著一場饒有趣味的對話。

  「假如我沒猜錯的話,您是為了那張期票來的吧?」神父向客人問道。

  「對,我希望……」

  神父歎了一口氣:

  「一個人常常陷於只剩下希望的困境。『希望,這個詞該多美啊!它是』信仰。希望。愛情,這根三葉草中的一葉,它能使人擺脫生活的混亂,振作起來。」

  「我希望,神父先生,這筆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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