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好兵帥克 | 上頁 下頁
帥克當了團隊隨軍神父的勤務兵(2)


  一個喝醉了的街頭魚販子在一張桌子邊睡著了,一會兒醒了過來,捶著桌子嘟囔了一聲:「這不成!」又睡著了。在一面大鏡子下面的彈子台旁坐著另外三個姑娘,對著一位列車員喊道:「先生,請我們喝杯苦艾酒吧!」琴師旁邊,有兩個人在為瑪森卡昨天被夜間巡邏隊抓去的事爭論不休。一個硬說他親眼看見她被抓走了,另一個卻說她是跟一個大兵到瓦爾西旅館睡覺去了。

  緊挨著門那兒坐著一個士兵和幾個老百姓。他正對他們講述他在塞爾維亞受傷的事兒,他的胳膊上纏著繃帶,口袋裡裝滿了他們送給他的香煙。他說他已經不能再喝了。這一堆人中間,一個禿頂老頭兒使勁地勸他喝:「只管喝吧,男子漢!誰知道咱們還能不能見面啊,要不要為你演奏點什麼?你喜不喜歡《孩子成了孤兒》那支曲子?」

  這是禿頂老頭喜歡的曲子。不一會兒,小提琴和手風琴果真奏起那支令人心酸的調子來。老頭兒兩眼含著淚水,用顫抖的聲音唱道:「等他清醒過來,就去問他媽媽,問他媽媽……」

  旁邊桌子上有人說:「喂,別唱了行不行?把那調兒收起來,連同你們的《孤兒》一起滾蛋吧!」

  和他抬杠的對面那張桌子打出了最後一張王牌,唱道:「離別吧離別,唉,我的心呀,已經碎了……」

  「弗朗達!」當那些人扯長脖子唱著《孤兒》,把嗓子都喊啞了的時候,他們便叫那個傷兵過來。「別唱了,快坐到我們這兒來吧!去他媽的蛋,給我們捎點紙煙來。你會跟大家玩得開心的,小傻瓜!」

  帥克和押送他的人興致勃勃地看著這一切。帥克還回憶起戰前經常光顧這兒的情景。那時警察所長德拉什尼爾常到這兒來搜查,妓女們害怕他,卻為他編了一支反義歌,有一次她們還集體演唱了:

  德拉什尼爾先生在場時亂哄哄,
  瑪森娜呀喝得醉醺醺。
  她不害怕德拉什尼爾呀,
  她還是那樣醉醺醺。

  這時德拉什尼爾正好帶著侍從進了酒店,他一臉凶相,顯得十分無情。接著而來的場面很象圍獵鷓鴣一樣,一群警察把人們趕到一堆。帥克那次也夾在當中。因為德拉什尼爾所長要查驗他的身份證,他在這倒楣時刻卻對德拉什尼爾說:「是警察局同意你們這麼幹的嗎?」帥克還回想起一位詩人,他常常坐在這面大鏡子底下,在「蒙面人」習以為常的喧嘩聲和手風琴聲中寫些短詩,給妓女們朗誦。

  押送帥克的人卻毫無一點類似的回憶,對他們來說這都是些十分新鮮的事兒。他們開始喜歡這裡了。在這兒首先感到完全滿意的是矮胖子,因為這種人除了他的樂觀主義之外,還大多信奉伊壁鳩魯(伊壁鳩魯(前341—前270),古希臘唯物主義哲學家。在倫理觀上,主張人生的目的在於避免痛苦,使心身安寧,怡然自得。)派的享樂主義,瘦高個子在思想上稍微猶豫遲疑了一會兒,如同他的懷疑情緒已經消失的那樣,他那股謹慎勁兒也漸漸煙消雲散了。

  「我也去跳它一場吧,」他喝完第五杯啤酒,看到一對對舞伴跳著波爾卡舞的時候說。

  矮胖子完全沉醉在享樂之中。他旁邊坐著一個女人,談吐淫蕩。他的兩眼泛著光彩。

  帥克喝著酒。瘦高個子跳完舞,同舞伴一起來到桌旁。隨後兩個押送兵又是唱歌又是跳舞,不住嘴地飲酒,並且輕輕拍著他們的舞伴。在這一片打情罵俏。煙霧彌漫和酒氣沖天的氣氛中,他們不覺沉溺在一句古老的座右銘「在我們身後,任憑洪水去氾濫」(典出《聖經》:上帝為懲罰人類,降大雨四十晝夜,以致洪水氾濫,除了留下挪亞一家人外,所有生物都死盡了。)所描繪的境界中。

  下午,有個士兵坐到他們旁邊來說,花五個克朗他能讓他們得化膿性蜂窩組織炎和血管中毒。他隨身帶著注射器,可以在他們的腿上或手上注射煤油(這是一種爭取住進醫院的相當有效的手段。可是水腫中的煤油臭味仍然能使其露出馬腳。汽油更好一些,因為它揮發得快;後來發展到注射乙醚摻汽油,再往後又想出了別的更完善的辦法……。作者注。)。這麼一來他們至少得躺上兩個月,要是經常往傷口上吐唾沫,還可以躺半年,這就完全能夠免除兵役了。

  瘦長個子已完全失去了控制,居然讓那士兵在廁所裡往他腿上注射一針煤油。

  快到傍晚時分,帥克提議上路到隨軍神父那兒去。矮胖子這時說起話來已經含糊不清了,他勸帥克再呆一會兒。高個子欣然同意,說神父盡可以等一等。可是帥克對「蒙面人」酒家已經失去興趣,便威脅說他們若不走,他就要自個兒動身了。

  這麼一說他們才同意動身。可是帥克還得答應他們在路上再找個地方歇歇。

  後來他們又進了弗洛倫采街一家小咖啡館,矮胖子為能再開開心,把一隻銀殼表賣掉了。

  從那兒出來的時候,帥克就得攙著他們兩人的胳膊走了。一路上折騰得夠苦的。他們的腿不聽使喚,老是跌跌絆絆的,他們希望再找個地方玩玩。矮胖子差點兒把那封致神父的函件也弄丟了。帥克不得不自己把它拿在手裡。

  每當對面走來個什麼軍官或者軍士,帥克都得提醒他們注意。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們送到國王街隨軍神父的住處。他親自給他們把刺刀插到槍上,還得使勁捅他們的肋骨,讓他們押著他,而不是他押著他們。

  二樓的一扇門上貼著「團隊隨軍神父奧托。卡茨」的名片,一個士兵給他們開了門。屋裡傳出了人聲,杯瓶碰撞聲。

  「Wir-melden-gehorsam-Herr-Feldkurat,」(德語:「我們……報告……神父先生。」)瘦高個子很吃力地用德語說,一面對那個開門的士兵行禮,「ein-Paket-und ein Mann gebracht。」(德語:「我們……帶來……一份函件……和一個人。」)

  「進來吧,」那士兵說。「你們在哪兒醉成這個德行?神父先生也……」士兵吐了一口唾沫。

  他拿著函件走了。他們在外屋等了好久門才打開。神父從裡面不是走出來,而是飛竄出來。他只穿了一件馬甲,手裡夾著雪茄。

  「原來你已經到了這兒啊,」他對帥克說。「是他們把你帶來的?哎……你沒有火柴嗎?」

  「報告,神父先生,沒有。」

  「噢,你怎麼會沒有火柴呢?每個士兵都應當隨身帶著火柴,好點火嘛,不帶火柴的士兵,就是……就是什麼來著?」

  「報告長官,就是一個沒有火柴的人,」帥克回答說。

  「說得很對,就是一個沒有火柴的人,就沒法給人點火抽煙,這是一。現在再說二。你的腳臭不臭?帥克!」

  「報告長官,我腳不臭!」

  「好。這是二。現在再說三:你喝不喝俄國白酒?」

  「報告長官,我不喝俄國白酒,只喝羅姆酒。」

  「很好!瞧瞧這個大兵。這是我從費爾德胡貝爾上尉那兒借來為今天使喚用的。是他的勤務兵。這傢伙什麼也不喝,是個禁—禁—禁酒主義者,所以只能把他派到先遣隊去。因—因為這樣的人我沒法要。他不是勤務兵,是一頭母牛,母牛也只會喝白水,跟一頭閹牛那樣哞哞叫。」

  「你是禁酒主義者,」他回過頭來對那士兵說,「你也不—不知道害臊,笨蛋,真該挨兩耳光。」

  神父將注意力轉到兩個押送帥克的人身上來了。他們兩人拚命想站得直點,可總是搖搖晃晃的,想靠來福槍支撐也無濟於事。

  「你們喝—喝醉了,」神父說。「出差的時候喝醉了,我得叫人把你們關—關起來!帥克,把他們的槍下掉!帶他們到廚房裡去,由你看管,直到巡邏隊把他們帶走為止。我馬上給兵營打個電—電—電話。」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