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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克在警備司令部拘留所裡(2)


  「我們是怎麼對付那些搗亂的傢伙的,你現在明白了吧,下流貨?」看守長斯拉維克結束他的訓話說。「要是想開小差,那就等於自殺。在我們這兒對逃兵也是這麼懲辦的。上帝可憐你,你這個臭屎蛋,要是有人來檢查,你可別想趁機告狀!比方說,檢查組問你:『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你這臭屍,應該打個立正,行個軍禮,報告說:『報告長官,毫無意見,完全滿意。』該怎麼說?你這草包,給我複述一遍!」

  「報告長官,毫無意見,完全滿意,」帥克帶著非常可愛的表情複述著,以至看守長誤認為是他的坦白和誠懇了。

  「好,把衣服脫掉,只留一條短褲衩,到十六號牢房去,」他說得很和氣,沒有捎帶他慣常使用的「蠢貨」。「臭屍」。「草包」一類詞兒。

  帥克在十六號牢房裡遇見了十九個沒穿長褲的人,他們的案卷上都有「Streng behüten,beobachten」字樣。眼下對他們都看管得格外細心,以防他們跑掉。

  要是他們的短褲衩都是乾乾淨淨的,窗上沒裝鐵欄柵的話,你乍一看還以為是進了澡堂的更衣室哩。

  軍士把帥克交給了犯人班長,這人沒有扣上襯衣紐扣,袒露著毛茸茸的胸脯。他把帥克的名字寫在牆上的紙牌上,對帥克說:

  「明兒個咱們這兒有場戲看。他們要把咱們帶到小教堂裡去聽講道。咱們這些穿短褲衩的正好緊挨著講壇站著。簡直滑稽透頂啦。」

  同所有監獄和反省院一樣,拘留所的犯人也非常喜歡上小教堂。這倒不是因為對監獄教堂的強制性訪問會使他們與上帝更加親近,或是教他們能多懂點兒道德的緣故。對這類無聊蠢事兒他們是從不理會的。

  望彌撒和聽講道確是一種愉快的消遣,使他們可以暫時擺脫拘留所的極其無聊的生活。這倒不是說他們因此可以更加親近上帝,而是因為在路上。走廊和院子裡可能撿到點兒香煙頭和雪茄煙頭。一個扔在痰盂裡或者滿是灰塵的地上的小煙頭兒就把上帝完全排擠到一邊去了。這個氣味熏人的小玩藝兒戰勝了上帝和拯救靈魂的期望。

  其次是這種佈道本身教人感到開心和愜意。團隊隨軍神父(奧地利軍隊中設置的團隊神父,擁有軍銜和軍官的權力。)奧托。卡茨又是個極為可愛的人物。他的說教特別吸引人。特別能逗人發笑,能給拘留所的枯燥生活增添一些生氣。他善於娓娓動聽地講述上帝的無尚恩典,使那些墮落的。失去尊嚴的犯人們振奮起精神。他也擅長從講壇上甚至從祭臺上發出精彩的咒駡,還會在祭臺上用絕妙的聲調朗誦「ite missa est」(拉丁語:「彌撒完畢,請走。」是結束彌撒時,神父對聽眾說的告別詞。)這句話。他以別出心裁的手法主持整個聖禮。他把彌撒的程序弄得顛三倒四,要是他酒喝多了,他還會編出一套嶄新的祈禱文和彌撒曲,總之,一種前人所沒見過的禱告詞來。

  有時他手裡拿著聖杯。聖體或彌撒書,不小心摔了跤,那就更滑稽可笑了。這時,他便大聲責備從囚犯中挑出來的助祭(協助神父舉行祈禱儀式的人。),說後者有意用腿將他絆倒,立刻在聖餐保存器前宣佈罰助祭坐單身牢房,受「嘴啃地」刑(舊奧地利軍隊中採用的一種刑法:將受罰者兩臂從後面儘量往上提起,使鼻尖觸地,達一小時以上。)

  受罰者非常滿意,因為這也是監獄教堂整出鬧劇中的一個組成部分,而他自己在其中扮演著重要角色,並且演得很出色。

  奧托。卡茨,這位最完美的隨軍神父,是個猶太人。這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大主教科亨(一九〇〇年為捷克奧羅姆烏茲城的大主教,由於他出身貧苦,又是猶太血統,受到天主教反動派的攻擊。)也是個猶太人,而且還與馬哈爾(馬哈爾(1864—1944),捷克著名詩人,激烈反對教會。在一九〇三年天主教發動對科亨大主教的猛烈攻擊中,他在報上發表長篇文章,揭露出身貴族的高級教會人士無理攻擊科亨大主教的可恥勾當。)是至交哩。

  隨軍神父奧托。卡茨還有一段比大名鼎鼎的科亨大主教更為光彩奪目的經歷。

  他在商業學校念過書,作為一年制志願兵(從前在奧地利,一般人須服兵役三年,受過中等教育的青年只須服役一年,在一年制志願兵軍校接受軍事教育,袖上佩戴黑黃飾帶,以示與普通士兵區別,畢業後通過一定的考試即可升為軍官。)在軍隊裡服過役。他對證券法和證券業務極為精通,以至在一年之內便把他父親的「卡茨公司」弄得徹底破產,老卡茨不得不背著同他合股的債權人(當時在阿根廷)商訂了一項善後補償辦法,隨即登程遠走北美去了。

  年輕的奧托。卡茨就這樣把卡茨公司分給了南北美洲,他自己竟落到了一無產業可以繼承,二無安身之所的境地,只得去從軍。

  在這以前,這位一年制志願兵奧托。卡茨還想出了一件極其榮耀的事情:他去受了洗禮。他虔誠地祈求基督保佑他官運亨通。他把這一招當作他與神子之間的一筆交易。

  洗禮是在艾瑪烏澤修道院隆重舉行的。阿爾巴神父(阿爾巴神父(1861—1937),法朗士教派僧侶在艾瑪烏澤修道院的主持。一九二〇年僑居德國,成了希特勒的崇拜者。)親自主持了他的洗禮儀式,場面十分氣派。到場的有來自奧托。卡茨服過役的那個團的一位虔誠的少校,有赫拉昌尼貴族女子專科學校的一個老處女,還請了一位大嘴寬臉的主教團代表當他的教父。

  他順利地通過了軍官考試,於是這位新出殼的基督教徒奧托。卡茨便留在軍隊裡了。起初他覺得一帆風順,甚至還想到參謀部的訓練班去深造。

  可是有一天他喝得酩酊大醉,闖進修道院,把馬刀扔在那兒,換了一件教袍。他受到赫拉昌尼的大主教的接見,並由此進了神學院。在為他舉行授予聖職的儀式之前,他竟在統領街後一座非常規矩的。有女招待的房子裡喝得爛醉,然後從狂歡作樂的地方徑直跑去接受聖職。隨後他就到他的團隊裡來尋找避風港了。當他被任命為團的隨軍神父之後,他便買了一匹馬,騎著它在布拉格大街上蹓躂,還非常積極地參加團裡軍官們的各種酒宴。

  在他居住的房子的過道裡,經常可以聽到他咒駡他不滿意的教徒。他常常將街上的野雞帶到住所裡或是派自己的勤務兵去找她們來。他酷愛玩牌,大家都覺察到他玩牌時手腳很不乾淨,可誰也不戳穿他在教袍大衣袖裡藏了一張「愛司」。軍官們都尊稱他為聖潔的神父。

  他講道從來不事先作準備,與拘留所中的前任神父截然不同。他的前任固執地認為,通過講道壇可以使關在拘留所裡的士兵們改過自新。那位厥盡職守的神父虔誠地轉動著眼珠,對囚犯們講解諸如必須改革有關娼妓問題的法律,必須改善對未婚母親的關懷的道理,以及私生子的教育問題。但他的講道概念抽象,跟現實情況毫無聯繫,聽眾感到索然無味。

  與此相反,奧托。卡茨隨軍神父的講道卻深受歡迎。

  十六號牢房的住客們穿著褲衩被領進教堂的時候,那真是個隆重的時刻。只能讓他們穿著褲衩,因為穿了長褲就意味著他們當中可能有人中途溜掉。這二十個穿短褲衩的純潔天使被安排在講壇跟前。有幾個走運的,嘴裡還叼著在路上撿來的煙蒂,因為他們沒有衣兜可裝,只好這樣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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