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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克成了裝病逃避兵役犯(1)


  在這偉大時代,軍醫們拚命想辦法要攆走附在裝病逃避兵役犯身上的惡魔,將他們重新送回軍隊。

  裝病逃避兵役犯和這類嫌疑分子所裝的病有好些種:癆病。風濕症。疝氣腫。腎炎。傷寒。糖尿病。肺炎等等。

  裝病逃避兵役犯應按下列程序受到不同等級的苦刑:

  一、嚴格控制飲食:三日內早晚各飲茶水一杯;此外,不論自訴所患何症,一律服用阿斯匹林,使其發汗。
  二、為使其不致以為軍事勤務如密似糖,每人須服大劑量金雞納霜粉劑。此條定名為「舔服奎寧」。
  三、每天以一公升溫水洗胃兩次。
  四、用肥皂水和甘油灌腸。
  五、用冷水浸濕之被單裹身。

  有些勇敢的人挨過這五級苦刑,最終被裝進一具簡陋的棺材,送往軍人墓地埋掉。也有一些膽怯的,剛到灌腸階段,就聲明他們已經藥到病除,別無他求,唯一的願望就是立即跟隨先遣營開進戰壕。

  帥克到了軍事監獄,正好和這些膽怯的裝病逃避兵役犯一起關在一間當作病房用的棚子裡。

  「我已經受不住了,」坐在他旁邊床上的一個人說。他剛從門診部被帶回來,在那兒已給他洗了兩次胃。此人裝的病是眼睛近視。

  「我明天就上團隊去,」左邊的另一個人說,他剛灌完腸。這人裝的病是耳朵聾得象個木頭墩子。

  靠門口那張床上躺著一個奄奄一息的癆病患者,他被裹在一條用冷水浸過的被單裡。

  「這已經是本周內的第三個了,」右邊的那一位說。「你患的什麼病?」

  「我有風濕症,」帥克說完,周圍的人聽了都哈哈大笑起來,連那個假裝患肺結核。危在旦夕的癆病鬼也笑了。

  「你患風濕症可別往我們這兒鑽,」一個胖子認真地提醒帥克說。「在這兒風濕症算不了什麼病,跟腳上長個雞眼差不離。我貧血,又切除了大半個胃,抽掉了五根肋骨,可還是沒人相信我。前不久,這兒還有個聾啞人,每隔半小時換一塊冷水浸過的被單,這樣裹了十四天。每天還要給他灌腸。洗胃。大夫給他開催吐劑的方子時,所有的衛生員都以為他沒事兒,可以回家了。可這玩意兒整得他死去活來,他突然變得膽怯,說:『我再也不裝聾作啞巴,我的病好了,能說會聽了。』所有病友都勸他別吱聲,可他還是說他和別人一樣,既不耳聾又能講話。到早上查病房時,他也照這麼說了。」

  「他堅持得夠久的啦,」一位假裝一條腿比另一條腿短十公分的人說。「不象那個假裝中風的人,只消三片奎寧。一次灌腸和一天禁食就承認自己沒病。還沒輪到洗胃,他的中風病就無影無蹤了。那個說是被瘋狗咬了的人堅持的時間最長。他又是亂咬,又是狂吠,的確學得滿象那麼回事兒,可就是沒法讓嘴裡翻白泡沫。我們也使勁幫他的忙,在查病房之前,我們在一小時內咯吱他好幾回,弄得他抽起筋來,臉也憋紫了,可就是吐不出白沫來。這可糟透了。到早上大夫查房時,他只好放棄這套把戲。我們真替他惋惜。他只得象蠟燭一樣筆直站在床跟前行著軍禮說:『報告長官,那只咬我的狗看來不是瘋狗。』那軍醫官用一種奇異的眼光死盯著他,使得這個挨狗咬了的人全身哆嗦,立刻補上一句:『報告長官,什麼狗也沒咬過我。是我自己往手上咬了一口。』坦白交待之後,他們就給他定了一條自毀器官的罪名,說他為了不上戰場,想把自己的手咬掉。」

  那個裝病的胖傢伙說:「凡是需要口吐白沫的病人,都很難裝得象。羊癇風就是一例。這兒也有個患羊癇風的,他老對我們說,發一次羊癇瘋算不了什麼。他一天有時能發十來次。他抽起筋來,手握得緊緊的,眼睛瞪得銅鈴那麼大,他自己打自己,舌頭也伸了出來。總而言之一句話,是地地道道的。第一流的羊癇風,逼真極了。突然有一次,他生癤子了,脖子上兩個,背上兩個。在抽了一陣子筋之後,腦袋不能轉動了。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只好趴在地板上。他發起燒來。可是大夫查病房時,他正燒得說胡話,什麼都承認了。不過他這些癤子也夠我們受罪的。因為他長著癤子,在和我們住在一起的三天裡,給他供應了兩天病號飯,早餐是咖啡和麵包,中午有湯。饅頭片蘸調味汁,晚飯還有粥或湯喝。我們得帶著抽洗過的。餓得要命的胃,眼巴巴地望著這小子大吃大喝。舔嘴嘖舌。打著呼嚕和飽嗝。他這樣使另外三個人也上了當,那三個人也交代了,他們裝的是心臟病。

  「最好是裝瘋,」一個裝病者說。「我們隔壁房間裡有兩個教師委員會的人。一個不分白天黑夜地喊著:『焚燒布魯諾(布魯諾(1548—1600),文藝復興時期意大利哲學家,因反對經院哲學。主張人們有懷疑宗教教義的自由,被宗教裁判所判處死刑,燒死在羅馬。)的邊境上還在冒煙!要複審伽俐略(伽俐略(1564—1642),意大利物理學家。天文學家,曾因進步科學思想而受到迫害與審判。)的案件!另一個老學狗叫,開頭是汪。汪。汪三聲慢的,隨後是汪。汪。汪。汪。汪五聲快的,接著又是慢的,就這麼沒完沒了地叫,他們兩個已經堅持了三個多禮拜。我原先也想裝瘋子,裝成一個宗教狂,宣揚教皇的至聖至賢。後來我還是改變主意,花了十五個克朗讓小城街上的一個理髮匠給我弄了個胃癌症。」

  「我認識布舍夫諾瓦一個掃煙囪的,」另一個說,「你只要花十克朗,他就可以叫你發高燒,燒得你簡直想從窗口跳出去。」

  「這算不了什麼,」第三個說,「在沃爾舍維采有個接生婆,只要你花二十克朗,她就能弄斷你的腿,保你殘廢一輩子。」

  「我只花了五克朗就把腿弄斷了,」靠窗口的一排床上有個聲音說。「五克朗,外加三杯啤酒。」

  「我這病已經花了兩百多克朗,」坐在他旁邊的一個骨瘦如柴的人說。「你們簡直找不到我沒有服過的毒藥,隨你們數哪一種。我都成了毒藥倉庫啦。我喝過氯化汞,吸過水銀蒸氣,服過砒霜,抽過大煙,喝過鴉片酊劑,吃過撒上嗎啡的麵包,吞過土的寧,喝過含磷的二硫化碳,還喝過苦味酸。我毀壞了自己的肝。肺。腎。膽。腦子。心臟。腸子,可誰也搞不清我害了什麼病。」

  「我看最好是用煤油在手臂上作皮下注射,」門邊的一個解釋說。「我的一個表兄弟就是那麼走的運,人家把他的胳膊鋸了下來,從此,軍隊便再也不去找他的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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