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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6)


  廖莉婭痛苦地漲紅了臉,藏起滿眼的淚水,不讓保爾看見。

  「照您這麼說,她倒應該跟那個寄生蟲過下去?」保爾問,兩隻眼睛燃燒著怒火,直瞪著老頭子。

  「本該先看好了,要嫁的是個什麼人。」

  阿莉比娜介入了談話,她強忍住滿腔惱怒,斷斷續續地說:「我說,老頭子,你幹嗎當著外人的面談這個呢?談點別的不行嗎?」

  老頭子猛地湊到她跟前:「該說什麼,我自己知道!打哪天起竟教訓起我來了?眼下這世道,甭管你說什麼,都叫人生氣。

  「比方昨天吧,我聽帕韋爾·安德列耶維奇開導他那幾個女兒,對,好像是他,沒錯。練嘴皮子你是把好手,這我沒說的,可除了嘴皮子,總還得喂飽肚子吧。你就這麼叫她們去過新生活?這幾個傻瓜腦袋什麼都能灌得進去。再說廖莉婭這新生活吧,連飯碗都砸了。失業的人多如牛毛。得先把他們喂飽,然後再叫他們洗腦筋,年輕人。你告訴她們再這樣生活下去不行。好哇,那你把她們領去,養著去。眼下她們在我這兒,就得聽我的。」

  阿莉比娜預感到風暴即將降臨,她趕快儘量緩和氣氛,說:「廖莉婭夠苦的啦,老頭子,你怎麼能再埋怨她?往後她總會找到工作的,她……」

  老頭子胖乎乎的脖頸上暴起了青筋。他壓根兒沒想壓壓自己的火氣。

  「往後,往後,誰要你的空頭支票?到處都是往後,往後。

  那是早先的神甫一個勁兒許願,說往後死了上天堂,如今又來了另一幫神甫。你那個往後頂個屁。到那時候,世界上我這個人都沒了,往後還管什麼用?叫我受苦受難,讓別人過好日子,幹嗎我?還是讓每個人多為自己操點心吧。我看就沒有一個人替我使過勁兒,讓我過上好日子。我倒要替別人創造什麼幸福生活。帶著你們的空頭支票見鬼去吧!早先每個人都替自己幹,攢下錢,要什麼有什麼。如今這幫人開始建設共產主義,什麼都完蛋了。」丘察姆呼嚕一聲,惡狠狠地喝了一口茶。

  保爾坐在丘察姆近旁,對這個胖墩墩汗津津的大肉塊產生了一種生理上的厭惡。這老頭是舊時代苦役犯世界的縮影,在那個世界裡,人和人都是死敵。獸性的利己主義經常暴露出來,不足為怪。保爾把已經到了嘴邊的激烈言辭又咽了回去。剩下的願望只有一個——還是要給這個可惡的生物來個當頭棒喝,把他頂回去,頂到他剛才冒出頭來的那個老窩的底裡去。他鬆開咬緊的牙關,胸口頂住桌子邊沿,說:「波爾菲裡·科爾涅耶維奇,你很乾脆,請允許我也直言相告。像您這樣的人,我們國家是不必徵求他們的意見,問他們是不是願意建設社會主義的。我們有一支偉大的、強有力的建設大軍。要阻擋他們史無前例的進軍,連國際帝國主義也辦不到,而國際帝國主義的力量比你們要大一些。世界上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止這場變革。至於你們這樣的人,願意也罷,不願意也罷,都將被強制去為建設新社會而工作。」

  丘察姆懷著掩飾不住的仇恨,望瞭望保爾。

  「他們要是不服從呢?你知道,暴力會引起反抗。」

  保爾把一隻手緊緊壓在杯子上。

  「那我們就……」保爾抓住杯子,猛一使勁,只聽哢嚓一聲,薄薄的玻璃碎了,剩茶流進了盤子裡。

  「你手輕點,年輕人。一隻杯子八十六個戈比呢。」丘察姆來火了。

  保爾慢慢把身子仰靠到椅背上,對廖莉婭說:「請你明天幫我買十隻杯子,厚點,帶棱的。」

  夜裡,保爾把丘察姆一家的事情想了很久。一個偶然的機緣使他來到這裡,不由自主地捲入了他們的家庭悲劇。他在考慮,怎樣才能幫助她們母女沖出牢籠。保爾自己的生活正在刹車,他本人還有許多問題沒有解決,眼前要採取果斷的行動,比任何時候都困難。

  出路只有一條,就是拆散這個家庭,讓母女三人永遠離開老頭子。但是。這件事並不那麼簡單。發動這場家庭革命,他現在力不從心,再過幾天他就要離開這裡,而且可能再也見不到這些人了。那麼就一切聽其自然,不在這低矮窄小的屋子裡揚起積塵?但是,老頭子那副可憎的模樣實在使他不能平靜。保爾擬了好幾個方案,這些方案似乎又都行不通。他在床上輾轉反側。他的床搭在廚房裡,隔壁是達雅的臥室,她想東想西,心神不寧,也沒有入睡。她回想起昨天晚上,她、廖莉婭和保爾在她的小房間裡,一直談到深夜。過去慶祝五一節和十月革命節,站在主席臺上的那些人,她只是遠遠地看到過,如今其中的一個就近在眼前,這在她這輩子中還是頭一回。這個人似乎來自另一個世界。父親立下的規矩,使他們一家人離群索居,縮在自己屋子的小天地裡,完全脫離了社會生活。

  她在碼頭上縫糧食口袋,下了班必須馬上跑回家,一小時以後,又要趕到父親工作的合作社去打掃房間,擦地板,一直幹到半夜。只有禮拜天才有幾個鐘頭空閑時間,她可以呆在自己房間裡,有時同小姐妹們去看場電影。

  她的生活宛如一條暗淡的灰色帶子。母親只疼愛一個兒子。他長得像母親。這是一種盲目的、偏心眼的愛。喬治長成了個懶蟲。吃的,穿的,最好的都盡他挑。兩個女兒母親一點不放在心上。達雅和廖莉婭怎麼也弄不明白母親對孩子這樣偏愛到底是什麼原因,不過姐妹倆都是一肚子委屈。尤其苦的是達雅,喬治認為她生來只配做吃力不討好的粗活重活,而且不單是喬治一個人這樣認為。這樣一來,幹牛馬活的特權慢慢就歸她專有了。凡是別人不肯幹的活,她都得幹。

  只要她稍有不滿情緒流露,喬治馬上厚顏無恥地眯起一隻右眼——這個表示輕蔑的表情他是從加里·皮爾那裡學來的——咂著嘴挖苦她說:「呵,這腦瓜子也知道有好歹,沒想到。」

  眼下突然來了這麼一個小夥子,帶來一股清新而又強勁的風。她告訴他,兩年來她幾乎沒有讀過一種報,對共青團只有模模糊糊的認識,而且多半是聽父親說的,而父親是從來不放過機會臭駡那些他稱之為「放蕩姑娘」的女共青團員的。達雅向保爾介紹自己的這些情況時,她是多麼難以啟齒啊。

  達雅知道,父親對保爾的到來極為不滿,而母親因為父親無理取鬧,已經發作了一次心臟病。

  「他也許明天就走了。今天跟父親談過這場話,他不會再留下。他一走,家裡一切都恢復原樣。我真傻,想他做什麼呢?一個人偶然來了,又走了,再過一天,他什麼都忘光了。」

  達雅懷著一種莫名的憂傷,想到這裡,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特別難過,一頭紮進枕頭,痛哭了起來。

  第二天是星期日,保爾上街回來,只有達雅一個人在家。

  其他人都到親戚家串門去了。

  保爾走進她的房間。他很疲乏,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你怎麼不出去走走,散散心呢?」他問她。

  「我哪兒也不想去。」她輕聲回答。

  他想起夜裡考慮過的幾個方案,決定試探一下,看看她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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