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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5)


  保爾向周圍的人隱瞞著自己的痛苦,只有瑪爾塔根據他那異常蒼白的臉色,才猜出了幾分。出院前一個星期,保爾收到烏克蘭共青團中央的一封信。信裡通知他假期延長兩個月,並且說,根據療養院的意見,按他目前的健康狀況,不能給他恢復工作。隨信還匯來了一筆錢。

  保爾經受住了這第一次打擊,就像當年向朱赫來學習拳術時,經受住了朱赫來的打擊一樣;那時他也常常被打倒,但總是立刻就站了起來。

  他意外地收到母親的一封來信。老人家在信裡說,她有個老朋友,叫阿莉比娜·丘察姆,住在離葉夫帕托裡亞不遠的一個港口,她們已經十五年沒有見面了,母親要兒子一定到她家去看一看。這封偶然的來信對保爾的生活產生了重大的影響。

  一星期後,療養院的人全都到碼頭熱情歡送保爾。分別的時候,埃勃涅熱烈地擁抱和親吻保爾,就像送別自己的弟弟一樣。瑪爾塔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保爾沒能向她告別就走了。

  第二天早晨,一輛敞篷馬車把保爾從碼頭拉到一座帶小花園的小房子跟前,停了下來。保爾叫陪送他的人去打聽一下,丘察姆家是不是住在這裡。

  丘察姆一家五口人:母親阿莉比娜·丘察姆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胖婦人,兩隻黑眼睛抑鬱寡歡,衰老的臉上還殘留著往日的秀麗;她的兩個女兒廖莉婭和達雅,廖莉婭的小男孩,還有那個胖得像豬似的令人厭惡的老頭子丘察姆。

  老頭子在合作社工作,小女兒達雅在外面幹些粗活,大女兒廖莉婭原先是個打字員,不久前同丈夫——一個酒鬼和流氓——離了婚,現在失業閒居。她整天在家哄哄孩子,幫助母親管管家務。

  除了兩個女兒以外,阿莉比娜還有一個兒子,叫喬治,他現在在列￿格勒。

  丘察姆一家殷勤地接待了保爾,只有老頭子用不友好的戒備目光仔細打量了客人一番。

  保爾把他所知道的自己家的事,耐心地一一講給阿莉比娜聽,順便也問問她們的生活情況。

  廖莉婭二十二歲。她是個心地淳樸的女子,栗色的頭髮剪得短短的,臉龐寬闊,顯得開朗大方。她和保爾一見如故,把家中的私事全都主動告訴了他。保爾從她嘴裡瞭解到,老頭子專橫暴虐,扼殺一切主動精神,不給人絲毫自由,把全家壓得氣都透不過來。他心胸狹隘,目光又短淺,還好吹毛求疵,一家人都被他管得死死的,整天提心吊膽,因此,兒女們都極端厭惡他,妻子對他更是恨之入骨,二十五年來一直反對他的暴虐行為。兩個女兒總是站在母親方面。家裡不斷發生爭吵,生活過得很不愉快。成天都為大大小小的事情慪氣,沒完沒了,日子就是這樣一天天過去的。

  家裡的第二個禍害是喬治。從廖莉婭的話裡可以知道,他傲慢自負,好吹牛,講究吃穿,喜歡喝酒,是個地地道道的浪蕩公子。中學一畢業,喬治這個母親的心肝寶貝,就伸手向母親要錢到京城去。

  「我去上大學。叫廖莉婭把戒指賣了,你的東西也賣賣。

  反正我得有錢花,你們怎麼弄到錢,那我不管。」

  喬治摸透了母親的脾氣,知道她對他有求必應,因此恬不知恥地利用她的這個弱點。他對兩姐妹很傲慢,看不起她們,認為她們比他低一等。母親把從老頭子那裡摳來的錢和達雅的工錢全給兒子寄去。可是他呢,考大學考得一塌糊塗,名落孫山,卻逍遙自在地住在叔叔家裡,接二連三地打電報嚇唬母親,逼她寄錢。

  小女兒達雅,保爾這天很晚才見到。母親在過道裡低聲告訴她來了客人。她靦腆地伸出手,同保爾握手問好。在這個陌生的年輕人面前,她羞得臉一直紅到耳根。保爾沒有立刻放開她那長繭的有力的手。

  達雅滿十八歲了。她長得不算漂亮,可是一對深棕色的大眼睛、兩道蒙古型的細眉毛、端正的鼻子和固執的紅嘴唇,使得她很招人喜歡。帶條紋的工裝上衣,緊緊箍著她那富有彈性的年輕的胸脯。

  姐妹倆各住一間狹小的房間。達雅房間裡有一張小鐵床,一隻櫃櫥,櫃櫥上放著各種小擺設和一面小鏡子,牆上掛著三十來張照片和畫片。窗臺上擺著兩盆花——一盆深紅的天竺葵,一盆粉色的翠菊。薄紗窗簾用一條天藍色的絛帶攏在一邊。

  「達雅從來不歡迎男人進她的房間,可是您看,為您竟破了例。」廖莉婭開妹妹的玩笑說。

  第二天晚上,全家在兩個老人房間裡喝茶。只有達雅留在自己屋裡,聽大家談話。丘察姆專心致志地攪著茶杯裡的糖。從眼鏡上邊惡狠狠地打量著坐在他對面的客人。

  「還是個乳臭未乾的毛孩子,腦袋就打開了花,很明顯,是個標準的公子哥兒。第二天了,白吃我的,白喝我的,倒像我該著他的似的。在這兒搞什麼名堂?全是阿莉比娜幹的好事。得給他們點顏色看看,讓他早點滾蛋。這幫黨員在合作社裡就叫我噁心,什麼事都要管,好像主任不是我,倒是他們。這下好,家裡又來了一個,鬼知道打哪兒冒出來的。」

  他氣惱地尋思著。為了給客人找點不痛快,他幸災樂禍地問:「今天的報紙讀了吧?你們的領導在火並呢。就是說,別看他們是高層的政治家,跟我們平頭百姓不一樣,暗地裡卻都在拆對方的台。真熱鬧。先是季諾維也夫和加米涅夫整托洛茨基,後來這兩個人降了職,他們幾個又聯起手來對付那個格魯吉亞人,哦,叫斯大林的。

  「嘿嘿!還是有句老話說得好:老爺們打架,小人們遭殃。」

  保爾推開沒有喝完的茶杯,兩隻眼睛冒火似的,盯著老頭子。

  「你說的老爺們指誰?」他一字一句地問。

  「隨便說說罷了。我是個非党人士,這些事跟我都不相干。

  年輕時候當過一陣子傻瓜。一九○五年扯扯閒談,蹲了三個月班房。後來看清了——得多替自己著想,別人的事管不了那麼多。誰也不會白給你吃閒飯。眼下我是這麼個看法:我給你幹活——你給錢,誰給的好處多,我就擁護誰。什麼社會主義啊,對不起,這些廢話全是說給傻瓜聽的。還有什麼自由啊,你給白癡自由,他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呢。我對現今的政府不滿意,那是因為我看不慣時興的那套家庭規矩,還有別的一些說道。倫理道德、社會風尚全扔到了腦後。說結婚就結,說離婚就離。一百個自由。」

  老頭子嗆了一下,咳嗽起來。喘過氣來以後,他指著廖莉婭,說:「這不是,誰也沒問,就跟那個野漢子同居了;跟誰也沒商量,又散了夥。現在倒好,還得養活她和一個野孩子。太不像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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