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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好吧!我正想知道你是怎樣從他那兒逃出來的。克裡斯汀娜,這才是真正的秘密,你仔仔細細地告訴我。但是,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殺了他!」

  「哦!拉烏爾,既然你想知道,就認真地聽我把故事講完2他拽著我的頭髮,而後,而後……哦!實在太可怕了!」

  「快說啊!快說啊!」拉烏爾憤怒地大聲叫道。

  「而後,他咬牙切齒地對我說:『怎麼,我讓你害怕了嗎?這有可能!……你是不是以為我還有一張面具?而這個……這個!我的頭,只是一張面具?』他發瘋似的怒吼著,『撕掉它,就像剛才一樣!來啊!來撕啊!再撕!再撕!我要你撕!你的手呢?把你的手給我!……你的手不夠用,讓我來幫你!我們一起來撕掉這張面具。』我癱倒在他的腳下,雙手被他死死地抓住,拉烏爾……他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臉上,我的指甲在上面劃來劃去,那是死人一樣的肌肉!」

  「『現在,你知道了吧!知道了吧!』他發自肺腑的吼聲如雷鳴一般……『我是徹頭徹尾的僵屍!就是他愛你、崇拜你、永遠永遠都不會離開你!……克裡斯汀娜,當我們不再相愛時,我要為你把那具棺材放寬……你看,我笑不出來了,我在為你哭泣,克裡斯汀娜,因為你撕掉了我的面具,所以你再也不能離開我了!永遠!……如果你一直以為我很帥,克裡斯汀娜,或許你還能再回來!……俄知道你一定還會再回來……但是現在,你知道我長得奇醜無比,你就會一去不復返了……所以我要留住你!!!你為什麼想看我的臉呢?你瘋了,克裡斯汀娜,你一定是瘋了!竟然要看我的臉!……我的父親,他從未見過我的臉,而我的母親,為了再也看不見我的樣子,哭著送給我一個禮物——那就是我的第一張面具!』

  「終於,他鬆開手放了我,痛苦地抽噎著,獨自在房間裡踱來踱去。再後來,他像蛇一樣悄無聲息地溜出去,進了自己的房間,把門關上。我一個人在恐懼中反省著自己的所為,但眼前沒有了那個醜陋的怪物,我感到輕鬆了許多。風暴之後,四周靜得出奇,就像一座死寂的墳墓。我想著自己剛才的舉動,它竟然帶來那麼可怕的後果。他的最後那幾句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是我自己囚禁了自己,而我的好奇正是一切不幸的原因。他警告過我……他三番五次地提醒我,只要不碰面具,我就不會有危險,然而,我還是碰了。我咒駡自己的粗心大意,轉頭一想,覺得怪物的推理不無邏輯,這不禁讓我心頭一顫。是的,如果我沒有看見他的真面目,我肯定會再回來的。面具下流淌的淚水已經深深地觸動了我的心,換取了我對他的同情和興趣,我無法拒絕他的請求。我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不管他有怎樣的企圖,我都無法忘記他就是那個聲音,他的天才溫暖過我的靈魂。我肯定會回來的!但是現在,一旦走出這座墳墓,我卻永遠不會再回來了!沒人會願意與一具僵屍生活在墳墓裡!

  他表現出來的瘋狂,以及他看我的眼神,準確地說是兩個沒有目光的黑洞貼近我的樣子,讓我感覺到他對我充滿了激情。在我毫無防備能力的情況下,他卻並未乘人之危,由此看來,他應該是魔鬼和天使的雙重結合。或許,如果上帝賦予了他美麗而不是醜陋的外表,他就是音樂天使的化身!

  一想到自己未來的命運,我簡直瀕臨瘋狂。我害怕看見那扇墓室的門再次打開,魔鬼丟掉面具從裡面走出來,我悄悄地躲進自己的房間,掏出那把剪刀,準備就此了結自己可悲的命運……這時,耳邊傳來管風琴的聲音……

  那一刻,我才頓時領悟,埃利克為何那麼鄙視劇院音樂。那一刻我所聽到的,竟與以前吸引的那些音樂沙然不同。他的《勝利的唐璜》(他大概是想借自己的傑作,暫時忘卻痛苦),一開始只是一陣悲怯動人的哭泣,可憐的埃利克把自己受盡詛咒的不幸,全部傾注在音樂當中。

  我仿佛又看見那本樂譜,那紅色的音符原是用鮮血寫出的。音樂向我展示著一段苦難的歷程,帶我進入深淵的每一個角落,醜陋的男人就住在深淵裡。音樂告訴我埃利克在這個地獄般的墳墓裡,怎樣痛苦地用那顆可憐而醜陋的頭顱撞擊著陰森的牆壁,躲在不見天日的角落裡,逃避人們害怕的目光。這首因巨大的痛苦而得以昇華的宏偉樂章終於誕生了,我覺得自己非常疲憊,非常激動,而且心悅誠服。從深淵中升騰起來的聲音突然凝結成一股充滿征服力的、奇跡般的旋風,像雄鷹展翅一樣飛上天空,勝利的交響樂響徹了整個世界。我於是明白這部作品終於完成了,醜陋乘上愛神的翅膀,終於敢面對美麗!我酩酊大醉一般用力一推,那扇阻擋在我們之間的門打開了。埃利克聽到我的聲音後,立刻站起來,但他仍不敢轉身看我。

  『埃利克,』我對他大喊,『讓我看看您的臉。別害怕,我發誓您是世上最痛苦的男人,但也是最偉大的男人。如果今後,克裡斯汀娜·達阿埃見到您時仍會發抖,那一定是她因您偉大的天才而感動!』

  這時,埃利克轉過身來,他相信了我的話,而我,也相信了自己。……他伸出雙手不知所措地跪在我的膝下,說著愛我的話……

  音樂停止了……

  他吻著我的裙邊,沒有看見我一直緊閉著雙眼。

  我還能對您說些什麼呢?您現在已經知道這一幕悲劇了……十五天以來,它不斷地上演……十五天以來,我一次又一次地欺騙埃利克。我的謊言和迫使我說謊的怪物一樣可怕。唯有這樣,我才能重獲自由。我燒了他的面具,拼命地偽裝自己。慢慢地,即使在不唱歌的時候,他也敢偷偷地看我一眼,就像一條膽小的狗在主人身邊繞來繞去。他還是一個忠實的奴僕,對我關懷備至。我逐漸得到了他的信任,他開始帶著我到阿維娜湖畔散步,乘船遊湖。監禁的最後幾天,他連夜帶著我穿過斯克裡布街下水道的鐵柵欄,登上一輛早已等在那裡的馬車,到附近的森林去散步。

  我們遇見您的那天晚上,差點釀成一齣悲劇,因為他非常嫉妒您,我只好向他坦白您不久就要離開法國……那十五天的監禁生活中,我每時每刻經受著憐憫、熱情、絕望和恐懼的煎熬。最後一句:我會再回來的!他竟然相信了我。」

  「您確實回去了,克裡斯汀娜。」拉烏爾哽咽著說。

  「是的,但並非因為他的威脅,我才信守諾言,而是他站在墳墓的門邊,發出的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哭泣!」

  「他的哭泣,」克裡斯汀娜痛苦地搖搖頭,重複道,「在分別的那一刹那,出乎意料地把我和可憐的他連在了一起。可憐的埃利克!可憐的埃利克療

  「克裡斯汀娜,」拉烏爾站起來,說道,「您說您愛我,可是,您剛剛跑出來幾個小時,又回到他身邊去了!……您想想化妝舞會那天晚上吧!」

  「事情確實如此……但是也請您想想,那幾個小時我都是怎麼過的,我冒著生命危險和您呆在一起,拉烏爾!」

  「在那幾個小時裡,我甚至懷疑您是否愛我。」

  「現在呢?您還懷疑嗎,拉烏爾?……每一次回到埃利克身邊,我對他的恐懼就會增加,因為我的離去非但沒能如我所願平息他的激情,反而使他更加瘋狂地愛我……我害怕!我害怕!……我害怕!……」

  「您害怕……您還愛我嗎?……如果埃利克是個英俊的男人,您還會愛我嗎,克裡斯汀娜?」

  「可悲!為什麼要假設命運的安排呢!……為什麼要問我這個最讓我害怕的問題?我一直把它像掩藏罪惡一樣深埋於心。」

  她也站了起來,那雙美麗的手臂顫抖著樓住了拉烏爾,她說:

  「哦!我的未婚夫,如果我不愛您,就不會讓您吻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來吧!」

  拉烏爾吻住了她的雙唇。突然,黑夜似乎爆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喊,他們像躲避暴風雨一樣迅速地逃走。他們害怕埃利克突然出現在眼前。這時,他們看見頭頂上有一隻巨大的黑鳥,正目光炯炯地盯著他們,它仿佛就懸掛在阿波羅神的琴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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