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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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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默地指指他對面的座位,示意我坐下。那是一張小圓桌,放在房間的中心位置。前一天晚上,他就是在這個地方為我彈奏的豎琴。我忐忑不安地坐著,卻依然胃口大開,我吃了幾片蝦和一隻淋了托開酒的雞翅,他告訴我這酒是他特地到法爾斯塔夫以前常去的肯尼斯堡地窖買來的。而他自己既不吃也不喝。我問他的國籍是哪裡,因為埃利克這個名字,應該源自斯堪的那維亞半島。他回答說他沒有姓氏,也沒有祖國,埃利克只是隨便取的名字。我又問他既然愛我,為何不用其它的方式對我表明,而非要挾持我,把我關在地下。 『在墳墓裡追求愛情實在是件不容易的事!』我這樣說道。 『我只能這樣做,』他的音調突然變得有些奇怪。 接著,他站起來,牽著我,想帶我參觀他的房間。但是我尖叫一聲,迅速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因為我分明感覺自己摸到的是一具濕漉漉的骷髏。 『哦!對不起。』他低聲地說。 然後,他在我面前打開一扇門。 『這就是我的房間。』他說,『您想進去看看嗎?』 我絲毫沒有猶豫,他的一言一行都讓我覺得他是個值得信賴的人,害怕是多餘的。 我走了進去,感覺它像一間死人的喪房,牆上掛滿了黑色的幕布,不過,在通常應該擺放白色孝幔的地方,我卻看見一個巨形的樂譜架,上面擱著《死神》樂譜。在房間的中央位置,垂掛著紅緞篷帳,下面是一具打開的棺材。 一看見棺材,我接連退步。 『我就睡在裡面,』埃利克說,『生命中的一切都必須去適應,死亡也一樣。』 我再也忍受不了這陰森可怖的場景,掉過頭去,目光落在一架管風琴上,它幾乎佔據了整整一面牆。琴架上放著一本樂譜,上面塗滿了紅顏色的音符。我請求看他的樂譜,第一頁上寫著:《勝利的唐磺》。 『我有時也作曲,』他對我說,『這首曲子,我已經寫了二十年了。寫完以後,我將把它帶入棺木,再也不醒來了。』 『那真應該得再寫慢一點。』我說。 『有時,我會連續工作十五天,在那段時間,我的世界裡只有音樂,然後,我需要休息數年。』 『您願意彈一段《勝利的唐璜》給我聽嗎?』我忍住內。已對這間喪房的厭惡,以為這樣的請求可以討他的歡心。 永遠不要對我提這個要求,』他的聲音很陰沉,『我的唐璜可不是詩人在美酒、愛情和罪惡的啟發下刻畫出來的風流人物。如果您願意,我彈一段莫紮特的作品,它會讓人流淚,讓人深思。而我的唐磺,它像火一樣,只能焚燒……』 說著,我們回到客廳。我發現整座套房裡居然沒有一面鏡子。我正覺得納悶,這時,埃利克已坐在鋼琴前,對我說: 『克裡斯汀娜,您知道嗎?有一種可怕的音樂,它能吞噬所有接近它的人。幸好,您還沒有達到這種境界,否則,您將失去您清新單純的特色,回到巴黎後,無人還能與您相認。我們還是唱歌劇吧,克裡斯汀娜。』 這句『我們還是唱歌劇吧,克裡斯汀娜』仿佛是對我的侮辱。 可是,我還沒來得及為這番話生氣,《奧賽羅》二重唱已經開始了。悲劇似乎慢慢地籠罩在我們的頭上。這一次,他讓我唱黛絲德莫娜一角,我的聲音裡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和恐懼。對唱者的歌聲非但沒有吞噬我,反而激發了我的靈感。當時所處的困境使我更加貼近和理解詩人的原創意圖,如果他能聽見我的歌聲,一定也會為之驚歎。至於埃利克,他的聲音非常洪亮,每一個音符似乎都滲透著靈魂的力量,嘹亮無比。愛情、嫉妒和仇恨在我們周圍發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埃利克的黑面具讓我想起《威尼斯的摩爾人》中那張自然的面具。他正是奧賽羅本人。我以為自己在他的抽打之下,會倒在地上。但是我沒有像膽小的黛絲德莫娜一樣,因害怕奧塞羅的怒火而逃開。相反,我一步步向他靠近,深深地被死亡吸引著,迷惑著,我發現在激情之中,死亡竟會有一般難以抗拒的扭力。但是,臨死之前,我想最後看一眼他的真實面容,不朽的藝術之火會勾勒出怎樣的輪廓。我想看清那個曾讓我如癡如醉的聲音,他的模樣。突然,我再也不能自控,本能地用手指掀開了那張面具…… 天啊!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克裡斯汀娜這時停止了講述,眼前的她仿佛又回到了當時的場景,張開的雙手不住地顫抖。而黑夜裡仍然回蕩著她的聲音:「可怕!可怕!可怕!」拉烏爾和克裡斯汀娜不由自主地把對方抱得更緊,他們抬頭一望,纖塵不染的夜空下閃耀著無數顆星辰,顯得格外靜謐。 拉烏爾說:「真奇怪,克裡斯汀娜,」這溫和寧靜的夜仿佛也同我們一樣悲哀,在輕輕地歎息。」 她回答:「現在,您就要知道整個秘密了,這實在是個悲劇。」 她緊緊地握著拉烏爾的手,好像要尋求一種保護,深深地吸了口氣,接著說: 「哦!我永遠忘不了他那聲充滿痛苦和憤怒的尖叫,一張恐怖的面孔出現在我眼前,我驚恐地睜大了雙眼,半天都合不攏嘴,也叫不出聲來。」 「哦!拉烏爾,他的樣子!如何才能永遠都看不見他的模樣!可是,我的耳朵仿佛永遠能聽見他的叫喊,我的眼睛裡全是他的臉孔!哦!他的臉!怎麼能忘記,怎麼給您形容?拉瑪爾,您見過已經風乾數百年的骷髏頭,或者,如果您沒有做過噩夢,在佩羅的那天晚上,您見過他那顆死人頭嗎?還有,上一次化妝舞會,您見過那個走來走去的紅衣死神嗎?但是,所有的這些死人頭都是靜止的,恐懼仿佛也是靜默不語的,沒有一絲活力。想想看,如果那張死人的面具突然出現在您眼前,眼睛、鼻子和嘴五個黑窟窿噴射著極度的憤怒,魔鬼的憤怒,眼睛的兩個黑洞裡沒有目光,後來我才知道只有在黑夜,我們才能看見他炭火般的眼睛……我緊緊地貼在牆壁上,表情一定恐怖而醜陋。 他咬牙切齒地一步步向我逼近,那張嘴竟然沒有嘴唇,我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他像瘋子一樣仇恨地對我嘶吼著,詛咒著……我怎麼也沒想到他會這樣,我怎麼會知道呢? 他靠近我,對我大吼:「看著我,你不是想看嗎?看啊!抬起你的眼睛,讓我這該死的醜陋滿足你的好奇啊!看看埃利克的臉吧!現在,你知道那個聲音是什麼模樣了吧!你說,難道聽見我的聲音還不能滿足你嗎?你還想知道我的長相。你們這些女人,總是好奇得過份!」 他突然大笑不止,重複道:「太好奇了,你們這些女人!」他的聲音沙啞而憤怒,他仍不停地說著: 「你滿意了吧?我很帥,是嗎?如果一個女人,像你一樣,看見了我的臉,她就是我的人了。她會至死不渝地愛我!我,我和唐璜是同一類型的男人。」 接著,他站起身,把拳頭握在腰間,肩膀上那顆醜陋無比的腦袋搖來晃去,他大聲地喊: 「看著我!我就是勝利的唐璜!」 我轉過頭去,懇求他的原諒,但他猛地抓住我的頭髮,把我的頭擰回來,那枯骨一般的手指插進我的頭髮。 「夠了!別說了!」拉烏爾悲憤地打斷她的話,「我要殺了他!看在上帝的份上,克裡斯汀娜,告訴我他那座湖畔別墅在哪裡,我一定要殺了他!」 「拉烏爾,你先聽我把故事講完,好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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