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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就在吊燈墜落的那一刹那,拉烏爾,我幾乎同時想到了您和他,那段時期,你們在我心目中各居一半。看見您和您的哥哥仍坐在包廂裡,毫髮無損,我立刻消除了對您的擔心。但是,他告訴過我那晚他會來看演出,我感到害怕,是的,我害怕,因為他和常人一樣,難逃死亡的厄運。我對自己說:『上帝啊!吊燈可能砸到他了。』當時我正在舞臺上,心急如焚,就跑到受傷的人群中去找他。但隨即又想如果他沒有受傷,肯定會即刻趕到我的化粧室,讓我放心。然而,他不在。我把自己關在房裡,含著眼淚懇求他,如果還活著,就說說話讓我知道。他沒有立刻回答我的懇求,突然,我聽見一聲熟悉的低吟,悠長而美妙。那是拉紮爾聽見耶穌的召喚,睜開眼看到第一道陽光時發出的低吟。那聲音像是我父親的提琴在嗚咽,我聽得出父親的弓法。拉烏爾,那琴聲和我們在佩羅墓園裡聽到的一模一樣。接著,那看不見的樂器又得意洋洋地開始演奏,充滿了生命的喜悅。那個聲音終於唱了出來,正是那句令人懾服的歌詞:『來吧!相信我!信我者將獲永生!前進吧!信我者永不死亡!』我說不清自己當時的感受,劇場內被吊燈砸傷的人在痛苦地呻吟著,而他卻在高唱永生的歎歌……我覺得他似乎在命令我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向他。他漸漸地遠去,而我跟隨著他,『來吧!相信我!』我相信他,我來了……我來了。奇怪的是,房間在我的腳下無限延長……似乎沒有盡頭。當然這有可能是鏡子的反光作用……因為我眼前正對著一面鏡子。突然,不知怎麼,我發現自己已經出了房間。」

  說到這裡,拉烏爾猛地打斷了她:

  「什麼?您竟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克裡斯汀娜,克裡斯汀娜!您別再做夢了!」

  「我沒有做夢!我真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有天晚上,您也曾親眼看見我從鏡中消失,您或許能夠解釋清楚,而我不能!……我只覺得眼前的鏡子突然消失,我回頭去找,可是鏡子和房間全都沒有了……我站在一條陰暗的走廊裡……我害怕極了,大聲地尖叫……」

  「周圍一片漆黑,遠處透著一道微弱的紅光,照在牆角上,那是一個交叉口。我的叫喊在牆與牆之間回蕩著,歌聲和琴聲早已經停止了。突然,黑暗中伸出一隻手,抓住了我……像一根冰冷的骨頭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腕不放,我大聲驚叫著。這時,一隻手臂扶住我的腰把我抱了起來……我在恐懼之中掙扎著,手指沿著潮濕的牆壁一路劃過,卻什麼也抓不住。而後,我再也不能動彈,以為自己就要因過分恐懼而死。我感覺離那道微弱的紅光越來越近。透過光線,我看見自己被一個身被黑大衣,頭戴面具的男子雙手抱著……我拼命地想掙扎,但是四肢已經僵硬,我想開口大喊,可是一隻手突然捂住我的嘴……我感覺那是死神的手!我昏了過去。

  「我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當我睜開眼,發現和黑衣人仍呆在黑暗中。一盞昏黃的燈擺在地上,映照著一汪泉水,從牆上咕咕地浸出,然後立刻消失在我躺著的那片地面。我頭枕著他的膝蓋,他仍帶著面具,默默地用泉水擦拭著我的太陽穴。但是他的細心照顧卻比他剛才的魯莽更令我感到恐懼。他的雙手儘管非常輕柔,仍讓我感覺到死神的壓力。我無力地推開他的手,氣若遊絲地問道:『您是誰?那個聲音在哪裡?』但是回答我的只有一聲歎息。突然,一股熱氣迎面撲來。在黑暗之中,我模糊地看見黑衣男子身旁有一個白色的影子。他把我抱起來,放在白影身上。我立刻聽見一聲歡快的嘶鳴,我驚訝不已,低聲地喊:『凱撒!』馬匹興奮地抖了一下。當時,我半躺在馬鞍上,我認出那正是《預言家》中的凱撒,平時我對它特別寵愛,常給它糖果吃。但是,一天晚上,據說這匹馬不翼而飛,被劇院幽靈偷走了。我一直相信音樂天使的存在,卻從未信過幽靈的傳說。然而,我當時也不由自主地想自己是否已淪為幽靈的階下囚。我在心裡大聲地呼喊著那個聲音,祈求他的救助,我永遠無法想像那個聲音和劇院幽靈竟然是同一個人!您聽說過劇院幽靈嗎,拉烏爾?」

  「是的,我聽說過。」年輕人答道,「克裡斯汀娜,您坐上馬匹後又發生了什麼事呢?」

  「我一動也不能動,任憑它把我帶向何處……我感覺這遭地獄之行帶給我的焦慮和恐懼漸漸地被一種暈眩替代。黑衣人扶著我,而我也不再做任何無謂的反抗。我全身沉浸在一種異常平靜的感覺裡,好像喝了迷魂藥。不過,我的知覺仍然清醒,我看見黑暗之中忽閃著幾點亮光。我判斷,我們當時的位置在劇院地下宮殿邊沿的環形走廊上,那條狹窄的走廊環繞著巨大的地下室。有一次,僅有的一次,我曾走進神秘壯觀的地下室,只走到第三層就不敢再繼續往前。但是,我感覺底下至少還有兩層,規模之大,簡直可以容下整座城市。那時,眼前仿佛有鬼影出沒,我被嚇跑了。那是黑衣魔鬼,在暖爐前面揮舞著鐵鏟和刀叉,撥弄著炭火,讓火焰熊熊地燃燒著,威脅你,如果敢靠近一步,他們就用火舌噴你!而在這噩夢一樣的夜晚,凱撒卻泰然自若地載著我前行。突然,我看見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群很小很小的黑影,像把近視眼鏡翻轉過來看到的一樣,就是那群黑衣小魔鬼,他們站在暖爐前面,一會兒出現,一會兒消失……隨著我們的腳步臨近,他們再次出現……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蹤。黑衣人始終攙扶著我,愷撤兀自走在前面,腳步平穩……我也不清楚在黑暗之中,我們到底走了多久,只隱隱覺得我們在旋轉!我們沿著螺旋梯不停地往下,一直走到深淵的盡頭。難道是我的頭在旋轉嗎?……不,我想這不可能!我當時感覺非常清醒。愷撒突然抬起鼻翼,吸了口氣,然後略微加快了腳步。我感覺空氣很潮濕,而後,愷撒停了下來。黑夜似乎在消散,一片藍光籠罩著我們。原來,我們眼前有一面湖水,紋絲不動的湖水綿延無盡,在遠處化為一片黑暗。藍色的光芒照亮了湖畔,我看見岸邊用鐵環掛著一條小船。

  當然,我知道這湖水和小船原本就存在,沒什麼奇怪的,但是,想想我一路的經過,死人的靈魂在渡過斯蒂克斯河的時候也未必會如此憂慮,卡隆不會比我身旁這位黑衣人更陰森,更沉默。迷魂藥失效了嗎?還是清冷的空氣使我徹底清醒過來?總之,暈眩的感覺已經完全消失,恐懼又重新襲上心頭。黑衣人很快就意識到我的變化,他迅速地揮揮手,想遣走凱撒。馬匹隨即消失在昏暗無光的走廊裡,只聽見馬蹄聲踢踢踏踏地由近而遠。而後,黑衣人跳入小船,解開鐵環,拿起船槳,強勁而且迅速地劃動著。面具下的那雙眼睛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我,給我一種無形的壓力。湖水寂靜無聲,我們劃入那片藍色的光暈之中,黑夜似乎又重新降落下來。接著,小船似乎觸到一個堅硬的物體,我們上了岸。黑衣人又把我抱了起來,我仿佛也恢復了精力,大聲地叫個不停。突然,一陣強光射來,我停止了叫喊。黑衣人把我放在那耀眼的強光下面,我倏地站了起來,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竟在一間擺滿鮮花的客廳裡。美麗的鮮花用絲帶笨拙地紮成束,就像在街上的店鋪裡兜售的一樣,非常世俗。每次演出結束,我都能收到許多這樣的花。那個帶面具的黑衣人站在這片巴黎味十足的花叢中,交叉著雙臂,對我說:『克裡斯汀娜,別擔心,您不會有任何危險。』是那個聲音在對我說話!在極度驚訝之餘,我感到非常氣憤。我猛地沖過去,想一把扯下那張面具,看清他的真實面目。這時,他又說:『如果您不碰這張面具,我保證您不會有任何危險!』說著,他輕輕地握住我的手腕,讓我坐下。而後,他跪在我的面前,再也沒說話。他謙卑的態度使我重新獲得了幾分勇氣,房間裡光線充足,一切都看得很清楚,我仿佛又回到了真實的世界。壁毯、家具、燭臺、花瓶還有鮮花,這些看得見,摸得著的世間俗物絲毫沒有剛才那種詭異的氣氛,我甚至可以說出這些花是從哪裡買的,花了多少錢。這間再普通不過的客廳幾乎隨處可見,只是它的位置特殊。別的客廳都在地上,而它在地下而已。我幾乎失去了任何的想像力。或許,我遇上了一個可怕的怪人,他住在神秘的地窖裡,就像某些人出於某種需要,把巴貝爾塔的塔頂作為棲身之處,他們在那裡施展陰謀詭計,用各種語言唱歌,用各種方言談情說愛。

  儘管他戴著面具,但是我聽得出他的聲音,跪在我面前的竟然是個男人!

  那一刻,我幾乎忘了自己身陷囹圄,將面臨怎樣的厄運,滿腦子只想著:那個聲音原來是個男人!不可能!這怎麼可能!我哭了起來。

  跪在面前的男人似乎明白我為什麼會流淚,他對我說:『這是真的,克裡斯汀娜!我不是天使,不是神,也不是幽靈……我是埃利克!」』

  這時,克裡斯汀娜的講述再次被打斷。他們似乎聽見身後有聲音重複著:埃利克!……是回聲嗎?……他們回頭一看,才發現夜幕已經降臨。拉烏爾正準備起身,卻被旁邊的克裡斯汀娜攔住了:「別走!您必須在這裡聽我把整個故事講完!」

  「為什麼一定要在這裡,克裡斯汀娜?我擔心您會受涼。」

  「真正值得我們擔心的,應該是那些暗門。這個地方離暗門最遠,也最安全……在劇院之外的地方又不便於我們見面……現在還不是與他抗爭的時候,我們不能引起他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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