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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八


  到目前為止,我仍然欠那位老闆娘茶錢,我當時沖了出去,立刻用電話確定了泛美航空公司當天回紐約的最後一個航班。我幾乎連回下榻旅館的時間都沒有,就叫了輛計程車直奔倫敦機場。在徹夜不眠的飛行裡,我的內心看到在華盛頓特區國會圖書館內的那本書,我必須再把它弄到手。那本書有棕色的封面,上面印著暗棕色的字體——「安納波利斯港的船舶」,由華格罕·布朗所著。

  東方航空公司的機場班車把我從紐約載至華盛頓後,我叫了部計程車到國會圖書館去借那本書。在從圖書館員手中急忙地接獲後,我像機關槍掃射一般猛翻著書頁……找到了,一切證實了!裡弓尼領主號于一七六七年九月二十九日在安納波利斯港報關。

  我立刻租了一輛車飛奔到安納波利斯港去,到馬裡蘭檔案資料廳內要求檔案處理人員菲比·約瑟森女士可否給我一七六七年十月第一個星期左右當地所出版的報紙。她很快地取出一卷馬裡蘭官報的縮微膠片給我。透過投影機,在幾乎看完一半十月一日的報紙後,我看到一則廣告:「最新引進口,在戴維斯船長從非洲岡比亞河駛來的裡弓尼領主號上裝運著一批『特選的健壯黑奴』將於十月七日星期三在安納波利斯港以現金交易拍賣,該船將以一噸六先令的運費載運煙草至倫敦。」此篇廣告是由約翰·裡德奧與丹尼爾兩人所刊登。

  一九六七年九月二十九日,我覺得自己的當務之急是無論如何得站到安納波利斯港的碼頭上——我真的去了。那天正好是裡弓尼領主號靠岸後兩百年整。我向遼闊的大海望過去,望著這片當時把我曾曾曾曾祖父帶來的海水。再一次地,我發現自己在哭泣。

  一七六六年至一七六七年之間岡比亞河域上詹姆斯奴隸轉運站的文獻記載著裡弓尼領主號載運了一百四十名奴隸。可是究竟有多少人在漫長的航行中存活下來呢?於是我為此任務再一次前往馬裡蘭檔案資料廳去查詢。我發現資料登記著一艘抵達安納波利斯港的貨櫃船,貨單上以舊式的文字寫著:「三千二百六十五枚象牙;三千七百磅蜂蠟,八百磅生棉,三十二盎司岡比亞金礦沙和九十八名『黑奴』。」船在一路上損失了四十二名非洲人,大約是三分之———這是當時運奴船的正常損失率。

  由這一次,我終於瞭解外婆、伊莉莎白姨婆、普拉絲姨婆和喬姿亞表姨婆都以她們自己的方式扮演了「史官」的角色,我的記事簿上記載著長達幾世紀的事:我們的非洲祖先賣給了「約翰·華勒主人」,他替他取了個新名字叫「托比」。當他第四次逃亡,在被逼得走投無路時,用一塊石頭傷了兩名職業捕奴者中的一位,因此被砍掉一隻腳板。「約翰主人的哥哥,威廉·華勒醫生」救了這名奴隸的生命。他相當憤怒自己的弟弟那般慘無人道的行徑,於是向他買了這名黑奴。我斗膽地希望這些真實的文件記錄能夠存在。

  因此,我去了弗吉尼亞的裡士滿,熟讀裡弓尼領主號一七六七年九月靠岸以後弗吉尼亞斯波特瑟爾維尼亞郡所簽署的一切法律文件。我翻到一份日期為一七六八年九月五日的冗長契約,裡面記載著:「約翰·華勒與其妻將下列之土地及物品所有權轉移給威廉·華勒二百四十英畝之農田……以及一名叫托比的黑奴。」

  我的天啊!

  自從十二年前在大英博物館見到羅塞塔石碑後,我想自己起碼已旅行了五十萬英里。在不斷地搜尋、查考、篩選、核對再核對後,不僅找出越來越多的人證實了前人口述傳下來的歷史,更是把大洋兩岸的關係牽連起來。最後,為了全心全力著手寫這本書,我忍痛割捨更多資料和證據的探究。描述康達·金特重年和青少年時期的過程花了我相當長的時間,而且我絞盡腦汁地想寫好他被擄的經過。因此當我開始寫此部分時,為了揣摩那些岡比亞人坐在奴隸船上橫渡大洋的心路歷程,我特地飛到非洲,再從非洲港口搭一班貨輪橫渡回美國。上了船後,我向船長解釋我希望在此船上得到某些體驗,好助我寫我祖先當時橫渡大洋時的心境。於是每天傍晚,我爬下層層的鐵梯到那又深、又暗、又冷的船底艙去。我脫去所有的衣物,僅因內衣,然後躺在冷硬的艙板上,強迫自己待完那趟航行的十個晚上。我這麼做是想捕捉康達當時所看、所聽、所感、所嗅和所嘗的一切經歷——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當時內心想著什麼?和康達、他那些同樣被俘的同伴,以及成千上萬名被惶恐地套上枷鎖上了鏈並苟延殘喘地在那污穢髒亂的牢籠內度過八九十天的殘酷折磨相比,我的這趟航行簡直是奢侈豪華得可笑。但無論如何,我最後還是完成了橫渡大海的經歷。

  最後,我終於把家族的七代歷史編撰在這本書裡。在寫此書的那幾年當中,我曾在許多聽眾面前提到《根》這本書的故事;很自然地有人會問:「《根》這本書的真實性有多少?杜撰的有多少?」我可以說《根》裡所談到的祖譜都是我家族世代小心翼翼地口述傳下來的,而且我也從史料中證實到許多。因此《根》內的靈與肉是我多年來在三大洲上走遍五十多個圖書館及檔案資料室,不斷地精密查詢研究後所凝聚而成的。

  由於故事發生時我並不在現場,所以大多數突發事件的對話和情節都是我在比對資料時靈感所及,再加上必要性的戲劇化所構成的。

  我想現在不僅外婆、喬姿亞和其他老婦女們「都在天上看顧著」,還有所有的其他人:康達和蓓爾、濟茜雞仔喬治和瑪蒂達、湯姆和愛琳。外公威爾·帕默、貝莎、繼母——以及最近才剛加人他們行列的父親……

  父親去世時是八十三歲。當他的孩子們——我、喬治、尤裡烏斯和蘿依絲——在討論喪禮事宜時,有人表示父親這輩子算是過得相當完美而且豐富。此外,他走時相當快,沒有什麼掙扎或痛苦。以我們知他之深,每個人都同意父親一定不願看著我們成天以淚洗面;因此我們也儘量節哀。

  我發現自己竟如此沉湎於過去的回憶裡。因此,當殯儀館的人提到「死者」二字時,我才訝異地察覺到那是指我父親,一個一輩子從不平凡乏味的父親。在我們為他於華盛頓特區舉行第一次追悼會時,教堂裡擠滿了親朋好友。喬治告訴主持禮拜的博伊德牧師說,俟禮拜程序到了某個適當的時刻時,我們這些子女想和親友共同追憶父親的往事。

  因此在傳統的禮拜儀式完畢後,大家唱了一首父親生前最喜愛的歌。然後喬治起身站到開著的棺木旁,說著父親對我們那些記憶猶新的教誨。他說我們家中至少總會住上一位父親極力苦勸那鄉下農夫讓他們子弟來上大學的學生,並以「吃住與我們一起且全部免費」的許諾才取得了他們的首肯。結果,喬治估計光南方大約就有十八位郡農產品代理商、中學校長與老師們自稱他們是「哈雷教授的孩子」。

  喬治談到早期的回憶說當我們住在阿拉巴馬州時,有天早餐父親說:「你們這些男孩子動作快一點,我要帶你們見一位偉大的人物。」於是他開了好幾個鐘頭的車載我們到阿拉巴馬州塔斯基吉的一間神秘實驗室去拜訪一位黑人天才科學家喬治·華盛頓·卡弗博士。博士告訴我們要努力用功,並給我們每人一朵小花。弟弟喬治說父親晚年時常因整個大家族不能如他所願地每年團聚一次而苦惱心痛,於是他請求在場的所有親友和我們一起默禱感受我們正為他,也與他一同舉行一次團聚。

  當喬治坐下時,我站起來走到棺木旁看著父親。我對每個人說,身為長子的我可以追溯現在躺在這裡的這位紳士以往的生平事蹟。例如,我童年對「愛」的第一個深刻印象是父親和母親在鋼琴旁彼此互視著。當時母親正在教堂裡彈著前奏,父親則站在她身旁準備引吭高歌。另一則早期的追憶是無論日子過得如何緊縮,我總是可以從父親那裡拿得五分一角的,而我要做的只是纏著他講述以前作戰的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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