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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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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一股很強烈的感覺衝擊著我,仿佛當我們猶疑不定,覺得沒有安全感時易於做出的動作一樣,我垂頭看著我手上的褐色皮膚。此時,另一次的頓悟像一次甚至更猛更迅速的狂風襲擊著我:我覺得自己是太多混合物的合成品……我覺得自己是夾在純種中的不純者;那真是股相當可怕的羞恥感。就在那時,那位老人突然離開那三位翻譯,群眾也因而離開我跑去擠在他身邊。 其中一位翻譯很快地走向我,在我耳邊低語說:「他們之所以會這樣瞪視著你,是因為他們從沒見過美國的黑人。」當我領會到這層深厚的意義時,更是宛如晴天霹靂。他們沒有把我看成是自己人,我在他們的眼中只是象徵著大洋彼岸他們未曾謀面的那兩千五百萬名黑人中的一位代表。 大家都群擠在那老人身旁,全部的人在興高采烈地用他們的曼丁喀族語竊竊私語後不住地向我投來眼光。一會兒,那位老人轉身,腳步輕快地穿過人群擦身走過那三名翻譯,直接朝我走來。那對銳利的眼神直視著我,似乎覺得我應該瞭解曼丁喀族語的他,向我表達他們對住在奴隸船所前往的目的地上那兩千五百萬名從未謀面的黑人的關注和感覺——然後翻譯解釋說:「我們的祖先告訴我們說這地方有許多人被囚禁到一個叫做美國的地方——和世界其他地點。」 這位老人面對著我坐了下來,而其他人立刻匆忙地圖到他身後。然後他開始為我背誦金特家族的遠古歷史,就像好幾世紀以來世代口述相傳不斷地延續下來一樣,那不只像是談話,更像是讀著一卷歷史卷軸;對這些靜肅的村民而言,無疑是項重大的事件。史官傾著身,聚精會神地說。說完一兩句話,他會向後挺直背,聆聽翻譯員的詮釋。從他嘴裡傾瀉出來的是無數世代以來金特家族的複雜祖譜:誰娶了誰;誰又有多少小孩;那些小孩又嫁娶了誰,繁衍了多少後代子孫,其詳細實在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我不只被深遠的細節所震懾,也為他背述年代志的方式感到激賞和詫異,例如:「——什麼人娶了誰當妻子……生下了……又生下了……再生下了……」然後他會一一地把他們的後代子孫及配偶交待清楚。至於年代,史官則用當時重大的事件來做代表,例如:「——在大水發生的那年」——是指洪水——「他屠宰了一頭水牛」。如果要找出正確的日期,就得探索那次特別的洪水是發生於何時。 簡化史官所告訴我那像百科辭典般的家族歷史後,整個祖譜的精要大綱是金特家族起源于一個叫做古馬裡的國家。當時金特家族的世代傳統都是以鐵匠為業——史官以「他們征服了火」來解釋——婦女們大多制陶或紡紗。後來,家族中有一支子弟遷移到一個叫做毛裡塔尼亞的國家;也就是從毛裡塔尼亞起,這個家族中的一個兒子卡拉巴·康達·金特,旅行到一個叫做岡比亞的國家。他首先抵達一個叫做巴卡裡納的村落,在那裡待了一陣子後,再遷徙至一個叫做吉法榮的村子,最後才定居在嘉福村。 卡拉巴·康達·金特在嘉福村娶了第一位妻子,她是名曼丁喀族女子,名叫瑟媛。她生下了兩個兒子叫約尼和索羅。之後,他又續弦,第二位妻子名叫愛莎,生了一子叫歐瑪若。 這三個兒子都在嘉福村長大成人。然後較年長的兩位,約尼和索羅,離開該村到別處自建一個村落叫金特·康達·約尼·亞。而最小的兒子歐瑪若則留在該村,三十歲時娶了一名曼丁喀族女子叫嬪塔·卡巴。大約在一七五○年至一七六○年之間,嬪塔·卡巴為歐瑪若生了四個兒子,長幼順序是康達、拉明、蘇瓦杜和馬地。 至此,史官已連續講了將近兩個小時,而在他所提到的這些人名當中至少已提了五十件與他們有關的事件。接著,在提了歐瑪若那四個兒子的名字後,他又補述了一個細節—— 「大約在國王軍隊抵達的那年」——史官的另一個參考年代——「歐瑪若的長子康達外出去砍木頭後,就沒有人再看到他了……」史官繼續他的講述。 當時的我宛若尊石雕僵在那裡,血液似乎也凍結了。此位一輩子都窩在非洲這偏僻村落裡的人萬萬也想不到他剛講了一位我自幼起就在田納西州漢甯鎮外婆家的前廊上一直聽到的名字——「那位非洲人一直堅持他的名字叫『金塔』,他把吉他叫做『可』,把弗吉尼亞州內的一條河叫做『肯必·波隆河』。而當他外出去砍木頭準備做個鼓時,被俘虜成為奴隸。」 在我伸手在隨身的帆布袋裡亂搜後抓出一本記事簿時,我把記載著外婆所講的故事的前幾頁給翻譯看。在快速地略讀過去後,他顯然相當震驚,於是立刻對史官說,並把記事簿給他看,史官也變得非常激奮。他起了身,對他的村民高喊,並指著翻譯員手上的記事簿,大家也都變得十分激奮。 我記不得是否有人下了口令,只憶起那七十多位村民突然在我身旁圍了道人牆,以反時針方向繞著走,高低有致地唱著歌;他們的身體緊靠在一起,膝蓋舉得老高,猛烈地踏著赤色的塵土堆。 突然,一位身後背著嬰兒的婦女從移動的人圈中沖出來,她那張顰蹙的黑臉邊注視著我邊解下背後的嬰兒。她幾乎很粗魯地把嬰兒塞給我,動作像是在說「抱著吧!」於是,我照做了,把嬰兒緊緊地抱住。但她又把嬰兒抱走,另一位婦女則接著遞上來,然後又一位,再一位……我大約抱了十多個嬰兒。直到一年後,我才從哈佛大學一名專攻此方面的教授學者哲羅姆·布魯納博士那裡得知:「你不知道你當時正在參與人類有史以來最古老的一項叫做『觸手儀式』的典禮!借此方式,她們告訴你『經由這個小生命代表我們,我們今後就是你,你就是我們!』」 後來,嘉福村的人帶我進去他們用竹子和茅草搭成的清真寺,然後他們用阿拉伯文在我身旁祈禱。我記得自己當時雙膝下跪,心想在我找到自己的來處後,我竟全然不懂他們所說的隻字片語。後來,翻譯員對我解釋他們的禱告文:「感謝阿拉神把這位長久失了群的一分子歸還給我們!」 既然我們是走水路來的,因此回程時我想走陸路。當我坐在那位年輕健壯的曼丁喀族司機旁時,一個念頭突然鑽進我腦中……假如每個美國黑人都能像我這般幸運,能夠知道一點自己列祖列宗的線索的話——例如父系或母系方面的非洲祖先是誰,被抓走時住在何處,以及何時被抓走的——只要有這些線索也許就可以請位老史官分析他的祖先來自哪一族,或甚至哪個村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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