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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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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時候起,他開始要求主人每個星期天給他一張全天的通行證,並允許他使用騾車。他告訴家人他要出去找些廢棄的鐵罐,好充實鋪裡的存貨。而當他每次來回各兩小時去看愛琳都走不同的路線時,幾乎都能找到些有用的東西。 不只是她,還有他在赫德先生家所認識的黑奴都待他越來越熱誠。「你這麼害羞,但又那樣聰明能幹,難怪大夥兒都喜歡你。」愛琳很坦率地告訴他。他們常到附近稍微隱秘的地方,在湯姆放騾吃草後,兩人就一起散步,通常都是愛琳在說話。 「我父親是個印第安人,我母親說他叫希利亞,那也說明了我的膚色比較獨特的原因。」愛琳主動地告知,「話說回來,當我母親逃離一個相當卑鄙惡毒的主人時;在森林中被幾個印第安人抓到,帶回他們的部落。後來她和我父親在一起,就這樣生下了我。當一些白人攻擊那個部落時,我才一丁點大,在屠殺中他們擒拿了我母親,就把我們帶回交給她的主人。她說那個主人把她打得半死再賣給奴販,真幸運赫德主人買下了我們,因為他們都是高尚的人。」她的眼睛眯了起來說:「嗯,至少大部分的時間,我母親是這裡洗燙衣服的女僕,直到四年前她病死了,而我就一直待在這裡。我現在十八歲,新年就十九歲了。」她很率直地看著湯姆,「你多大了?」 「二十四。」湯姆回答說。 換他告訴愛琳他的家世,湯姆說他們對這個新來到的北卡羅來納地區不甚瞭解。 「我倒是聽了許多。」她說,「因為赫德家是有名望的人,因此常常會有大人物來訪。我是服侍他們的,而且我也有一雙耳朵。」 「他們說阿拉曼斯郡裡大部分白人的曾曾祖父們早在革命戰爭之前就已從賓夕法尼亞州來此,當時此地除了印第安人外,幾乎不見任何人影。」愛琳愁眉苦臉地說,「主人說他們走過艱困的時期,渡過大海,全部擠在賓夕法尼亞州。因此統治這個殖民地的英國人宣佈他們要以一英畝兩分的價錢賣掉北卡羅來納的所有土地。主人又說一窩蜂的教友派信徒、長老會的蘇格蘭人、愛爾蘭人以及德國人都駕著擠滿家當的馬車前來此地拓荒,主人說路途大約有四百英里吧!他們買下能力負擔得起的土地,然後開始挖、清除、耕種。他們大部分都種很小的田,就像這個郡上現仍有許多白人自己耕種一樣。所以這裡不像那些大農場蓄養許多黑奴。」 愛琳於下個星期天帶湯姆到她主人在阿拉曼斯河上的紡棉廠去逛一圈,她驕傲的神情好像這個紡棉廠和赫德家都是她的。 在結束每星期無數件辛勤的工作之後,湯姆就期待星期天的到來。屆時,騾車會駛過綿延好幾英里的玉米、小麥、煙草和棉花田,偶爾會出現一處蘋果園或桃子園以及純樸的農舍。當他們經過那些徒步走路的黑人們,會和他們互相招呼。湯姆希望他們能瞭解體諒假如他送他們一程的話,就會剝奪他和愛琳獨自相處的時間。有時候他會突然刹住騾車,跳出去,把他在路上瞥見的一些生鐵棄鐵往騾車後一丟。有一次愛琳著實令他震驚地也跳出去,她摘下一朵野玫瑰告訴他說:「自從我還是個小女孩就一直很喜歡玫瑰。」 若在路上也遇見白人駕車外出或騎車,湯姆和愛琳就會變成兩尊雕像似的。兩人和那些白人都會直視前方,過後一陣子湯姆下評論說這裡的「窮白人」比他以前所住的地方少多了。 「我知道你是指那些賭火雞的鄉下人。」她說,「不,這裡沒有很多。大戶人家的白人寧願雇用黑奴也不願用他們。」 湯姆很驚訝愛琳似乎知道他們所走過每個交叉路的商店或教堂學校、車店,或無論是什麼。「嗯,我只是聽過主人向客人提及阿拉曼斯郡的一切。」愛琳解釋道。然後在半路辨出一家也是屬她主人的磨粉廠時,她說:「他把許多麥子都磨成粉,也把玉米釀成威士忌酒賣到費耶特維爾郡。」 私底下,湯姆漸漸有點厭煩愛琳趣味橫生地說他們的年代史,暗示著她對她主人一家人的傾慕。有個星期天當他們進入格雷姆鎮的郡政府時,她說:「在加州淘金熱的那幾年,我主人的父親和許多在此買下大片土地的大戶主人把這個鎮創建成郡政府所在地。」下個星期天,當他們沿著薩茲堡路駕車時,她指著一塊顯眼的石碑說:「他們就在主人祖父的這塊農場上打起了阿拉曼斯戰役。因為他們不滿英王的苛政,因此舉槍反抗他的紅衣軍;主人說那場戰役點燃了後來持續五年的美國獨立戰爭戰火。」 有一次,瑪蒂達真的發火了。她一直抑制自己的耐心,等著湯姆透露令人興奮的消息:「你怎麼了?好像不想讓我們看你的印第安姑娘似的!」 湯姆忍住氣,嘴裡只是咕噥著莫名其妙的話。於是瑪蒂達勃然大怒地說:「也許她好得我們都高攀不上,因為她是只屬那些大人物的!」 湯姆默默走開,不作任何回答。他生平第一次如此對待他母親。 他真希望有個人,任何一個人都行,可以傾聽他猶豫是否再與愛琳交往下去的徬徨。 但他最後必須對自己坦白他是多麼地愛她。由於她那漂亮的黑人和印第安人混血臉蛋,毫無疑問地,她的迷人、惹人憐和聰慧是他夢寐以求的最佳伴侶。但仍在深思熟慮的湯姆覺著他與愛琳之間一直存在著的兩個問題必須解決,否則他們永遠無法共享一個真正成功的婚姻。 第一件是湯姆打從心底就不喜歡而且也不信任任何白人,包括他自己的墨瑞主人和夫人。讓他感到相當困擾的是愛琳即使不是崇拜也是敬慕擁有她的白人,這強烈地說明了他們在這點上永遠無法達成一致。 他擔心的第二件事似乎更棘手。赫德家的人像是對愛琳相當寵愛,就像一些富裕的大戶人家關心他們的家僕一樣。他知道他無法忍受結婚後兩人還分住在不同農場上,這包括了得經常低聲下氣、沒有一點尊嚴地分別向他們的主人請求允許偶爾的造訪。 湯姆甚至已想到最好最壯烈的方法——雖然他知道阻止自己不去看愛琳對自己是項極大的酷刑。 「湯姆,怎麼了?」下個星期天當他們見面時,她充滿關心地問。 「沒什麼。」 他們沉默地駕著車子走了一段路後,她以她那貫有的坦率及開誠佈公的個性說:「好,假如你不說的話,我不強迫你,只要你明白我知道你有難言的心事就好。」 幾乎沒察覺自己手中還握著韁繩的湯姆想著他最欣賞愛琳的地方就是她坦率和誠實的個性。因為好幾個星期,甚至好幾個月來,他一直對她都有所隱瞞。他意識到自己一直在逃避告訴愛琳他內心真正的感受,無論那對他們兩人來說會有多痛苦。而事情若拖得越久,他就越有所隱藏,最後只有露出自己痛苦的樣子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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