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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在三個人幾分鐘的談話之後,康達感覺得到卡托對他們熱烈地歡迎他來訪也報以熱情溫馨態度的回復,他們一致同意假如他們,連同蓓爾,能夠隱藏最可怕的消息,那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告訴他們只是徒增擔憂而已。

  可是大約一星期後的某晚,當蓓爾在編織時突然抬頭說:「要不是有人的嘴巴被封住了,就是白人停止販賣黑奴了!但我知道我的智力和常識不至於會去相信白人不賣黑奴了!」

  康達很困窘地低語,而且很詫異蓓爾一一也許還有奴隸排房內的所有人——可以憑直覺猜出他和提琴手不再告訴每個人他們所知道的事情。因此他又再度開始報道販奴的消息——只是刪去最聳人聽聞的細節。但他現在都強調黑奴逃脫成功的消息,和一些道聽途說有關聰明狡詐的黑奴在逃命時如何捉弄那些低級無知的窮白人「面杆」的事。有天晚上康達告訴他們有關一個偷得了馬車、馬匹、上等衣物和一頂帽子的褐皮膚的傭人領班和一個黑人馬夫,在他們趕往北方的路上,每當駛近白人巡邏兵的範圍內,那個假扮成富有主人的傭人領班就大聲斥駡他的黑人車夫,因此他們終於獲得自由。又有一次,康達說到一個大膽的黑奴騎著騾子奔馳逃跑,而每當他遇到「面杆」時,往往幾乎快撞到他們才停下來,然後趕忙攤開一張又大,印刷又精美的文件向他們解釋說他奉他主人的命令要去辦一件緊急的差事——而這些目不識丁的窮白人總是很不耐煩地揮手要他繼續走以掩飾他們不識半字的無知。康達常常使得奴隸排房的人哄堂大笑——比如有些逃亡的黑奴很具有表演天份地在「面杆」面前說話慢條斯理或結巴得說不出來,使「面杆」們厭惡得要這些黑奴走他們的路,而不願耗時間來詢問他們。康達也說有些逃亡的黑奴故意裝出很勉強的態度,說要很抱歉地告訴他們:他們那有錢有勢的主人相當鄙視窮白人,要是他們插手干涉他的奴隸;他就會對他們不客氣。又有天晚上,康達說有個後來安全逃至北方的家奴在離他氣極敗壞緊追不捨的主人只有一箭之遙時,他的主人召來一個警員。「你知道你是我的奴隸!」那個主人很狂亂地對著他的奴隸叫,而那個奴隸故意裝出呆滯的表情大叫道:「老天幫我忙啊!我從沒見過這個白人!」一一他使圍觀的群眾和警員都信服他的話。於是那個警員要那個怒氣衝天的主人冷靜下來,並要他離開,否則要以擾亂安寧的罪名逮捕他。他的故事使奴隸排房內的人大笑不已。

  好幾年來,自從那個女孩無助地向他呼號求救後,康達已經能夠設法避免走近任何奴隸拍賣場。但在他和卡托與提琴手談話後的幾個月,有天下午康達載主人到郡政府的公共廣場時,正好有個奴隸販賣會開始。

  「唷——唷——各個斯波特瑟爾維尼亞郡的紳士,我要獻給大家許多前所未見的上等黑奴!」當拍賣人對著群眾叫喊時,他那健壯的年輕助手把一個老奴婦揪到臺上。「一個好廚師!」他開始說——但那婦人開始尖叫,狂亂地指著群眾中的一個白人說:「菲力普主人!菲力普!你做得好像全然忘記當你們還小時我是如何侍候你父親和你們的!我知道我老了,沒有多大利用價值了,但求求你,天啊!把我留下來!我會全力地為你工作。菲力普主人!求求你,不要讓我在南方被打死!」

  「停車,托比!」主人命令著。

  當康達刹住馬車之際,他的全身血液都變得冰涼。在這麼多年來一直對奴隸拍賣全然沒興趣的華勒主人為何突然要看呢?是那個可憐心碎的婦人博得了他的憐憫?無論她向誰乞求,都只會得到無情的嘲笑。而當一個生意人以七百元買下她時,在場的群眾全都哈哈大笑。

  「救我,上帝啊!耶穌啊,主啊,救我!」當那個生意人的黑人助手很粗暴地把她推進奴隸籠內,她驚狂地大叫:「你的髒手不要碰我,你這黑鬼!」她尖叫著,而圍觀的人笑得前仰後合。康達咬住嘴唇,直把眼淚往內吞。

  「各個紳士!上等年輕力壯的黑鬼!」下一個被推到臺上的是個年輕的黑人,目光帶著兇猛的怒氣和憎恨,他那碩壯的胸膛和結實的驅體劃著最近剛被狠狠抽打過所留下的傷痕。「這個人需要一點教訓!但他很快就會復原!他可以把一頭騾子扳到地上!每天可以采四百磅的棉花!看看他!假如你們家的女僕還未開花,他是個好種!這簡直是犧牲成本的大廉售!」他最後賣了一千四百元。

  此時,康達又震驚地看到一個大腹便便的哭著的混血婦女被帶到臺上去。「兩個人只賣一個人的價錢,這是買一送一,隨你們怎麼講!」拍賣人又大聲叫,「如今的黑人娃娃一個值一百元喔!」她賣得了一千元。

  當下一個被鏈子拉上來時——康達幾乎從座椅上摔下來——情況愈來愈令人不忍目睹。她是個十來歲的黑人女孩,全身嚇得直發抖。她的身材、膚色、甚至臉部容貌像極濟茜再大一點的樣子!康達好像被當頭棒喝地聽到拍賣人開始他的說詞:「一個精心訓練過的家僕——假如你需要的話是上等供哺乳的存貨!」然後很暖昧地對群眾擠眉弄眼。當他邀請大家上前做更詳細的檢視時,突然扯開女孩身上的裹布,布條一路滑到腳底,使她驚嚇得大聲尖叫、哭號,立刻用手臂掙扎地去遮掩她那一絲不掛的胴體,而台下一群色迷迷的群眾忽地蜂擁上前,伸手去挑逗戲弄她。

  「夠了!我們快走吧!」主人命令著——而康達早就想走了。

  當他們回農莊時,康達仿佛已看不見面前的道路:他的神智發暈。假如那女孩是他的濟茜呢?假如那廚娘是他的蓓爾呢?假如她們兩人都被賣掉,離他遠去呢?或是他離她們遠去呢?這種事太令人膽顫了,膽顫得不敢再去想它,但他又實在無法去想其他的事。

  雖然還未到家,康達就已直覺到有點不太對勁。也許是因為暑夏的傍晚吧!但他沒看到奴隸排房內的任何人在散步或圍坐在外頭。讓主人下車後,康達匆忙地把卸下的馬匹關到馬廄裡,然後直接沖往廚房,他知道蓓爾正在那兒準備主人的晚餐。直到康達透過紗窗問「你沒事吧?」時,蓓爾才知道他已進了廚房。

  「噢,康達!」蓓爾轉過身來,雙眼因驚訝而睜得老大,大聲地脫口說出,「奴販來過這裡了!」然後壓低聲音說:「我聽到卡托養的那只夜鶯在田上吹口哨,就跑到前窗去,幾分鐘後,當我看到一個裝出都市氣派的白人下了馬時,就嗅出他的來歷了!天啊!饒了我吧!我一開門時,他正好要步上臺階。他要求見主人或夫人。我說我們的夫人在墳墓裡,主人是個醫生,出診去了,他沒說今晚何時回來。然後他對我擠出一臉不自然的笑並交給我一張印有字的小卡片,他要我把它交給主人並告訴主人他還會再來。嗯,我很怕沒有把卡片交給主人的後果——所以最後就把它擺在書桌上。」

  「蓓爾!」客廳傳來一聲召喚。

  蓓爾手上的湯匙差點掉地。她喃喃地說:「等一下,我馬上回來!」於是康達等著——幾乎不敢呼吸,心裡做了最壞的打算——直到他看到蓓爾帶著輕鬆的表情回來。

  「主人今晚要早點開飯!我放在桌上的那張卡片已經不見,但主人對此事一點也沒提,而我也沒說!」

  晚餐後,蓓爾又把事情說給農奴們聽。而舒琪姑媽開始放聲哭泣地說:「天啊,你認為主人會把我們賣掉嗎?」

  「沒有人能夠再來鞭打我!」卡托的胖妻子寶拉大聲聲明。

  大家氣色凝重地沉寂了好久。康達想不出該說什麼,但他知道絕不能對他們說出今天拍賣場的情形。

  「嗯,」提琴手終於開口說話了,「主人並沒有太多吃閒飯的黑奴。此外,他又有錢,他根本不需要像許多白人一樣賣黑奴來還債。」

  康達希望提琴手試著安慰大家的話會產生影響力。蓓爾滿懷希望地說:「我相當清楚主人的為人,只要我們都乖乖地盡忠守職,他是不會把我們賣掉的——除了以前那個車夫路德外,那是因為路德畫地圖幫助一個女孩脫逃。」蓓爾猶豫了一下又繼續說,「現在,沒有任何原因,主人是不會把我們甩掉的——你們說他會嗎?」但是沒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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