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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四十二

  當箱子越來越接近那房子時,康達開始聞到更多黑人的氣息。他用手肘把自己撐起,在朦朧的夜色中,他只模糊地看到三個人影走向他們的馬車,其中一個最魁梧的黑人手持著直搖晃的燈火——康達已很熟悉這種船上的「土霸」經常拿到牢籠內的燈火,只是這一個是嵌在一種乾淨會發亮的東西內而不是金屬內。但他沒有機會仔細地瞧瞧,因為當另一個「土霸」大步地邁過他們走向箱子時,那三個黑人很快地問到一邊,而箱子也立刻停在他身旁。這兩個「土霸」彼此問候了對方後,其中一個黑人把燈火提高,好讓在箱子內的「土霸」下來時可以看清楚地。他們兩人很熱情地握手,然後一起走向房子。

  康達的內心湧起了一份希望。這些黑人現在會放他走嗎?可是當他如此想時,燈光就照出他們站在馬車旁看著他的神情:他們正在嘲笑他。這些究竟是哪種黑人,竟然看輕自己的同類而且還像溫馴的羊只一般為他們工作?他們是來自哪裡呢?他們長得完全像非洲人,但很明顯他們不是來自非洲。那位駕駛箱子的黑人邊對著那動物吆喝,邊揮著鞭子,箱子就往前移動。其他的黑人跟在旁邊走,仍然哈哈大笑,直到箱子再度停下來。車夫爬了下來走到後頭,在昏黃的燈火下粗暴地拉扯康達的鐵鍊。在解開座位下的鐵鍊時,他發出威脅的聲音,並示意康達下車。

  康達抑制跳去扼住那四個黑人喉嚨的衝動。勝算機率太小了,他以後還會有機會的。當他強迫自己跪下並開始往箱子的後面爬時,他身體內的一筋一肉似乎都在狂叫。當他拖得太久時,其中兩個黑人猛然地抓住他,用力且粗暴地把他半拉半拖地摔到地上。一會兒後,車夫把銬住康達的鐵鍊的另一端套在一塊粗木樁上。

  當他躺在那兒時,內心充滿了痛苦、恐懼和憎恨。其中一個黑人在他面前放了兩個錫罐。在燈火下,康達可看到一個幾乎裝滿了水,另一個則盛著有奇怪味道的食物。縱使如此,他的口水仍然不斷地湧出,並直往喉頭裡吞,但他卻不許自己的眼睛亂動。那些看著他的黑人在旁捧腹大笑。

  那車夫舉高了燈火,走到粗木樁那頭使勁地撞擊已上鎖的鏈條,很明顯地要康達看清楚那鐵鍊是不會斷的。然後他用腳指著水和食物,嘴巴發出威脅的聲音,其他的黑人則又哈哈大笑,然後走開。康達躺在漆黑的地上,等著他們睡覺。在他的內心裡,他看到自己一躍而起,而且奮不顧身地使出全身的力氣一而再,再而三地拉扯著鐵鍊,直到鐵鍊斷裂,然後他可以逃至……就在此時,他聞到一隻狗走向他,並聽到它好奇地嗅著,然而他感覺出它不是敵人。可是就當那條狗走近時,他聽到錫罐內咀嚼和牙齒相磨的聲音。雖然他自己不願吃,但他仍憤怒地跳起來,像豹子般地咆哮,那只狗才跑掉,但跑了不多遠就掉回頭開始吠叫。瞬間,附近有個門嘎嘎地開啟,有個人拿著燈火朝他跑來。那是車夫,康達坐在那兒冷冷地看著他很著急地檢查木樁底的鏈條,再來檢查套在康達鐵銬上的鐵鍊。在昏暗的黃光下,康達看到車夫對已空無一物的食物盤露出一臉滿意的神情。他帶著嘶啞的咕噥聲,步回自己的屋子,留下滿心想捏死那只狗的康達獨自一人在黑暗中。

  一會兒後,康達四處張望,找到那盛水的鐵罐。他喝下一點,但並沒有使他舒服些。事實上,他覺得全身的體力都已流失,好似只剩一個空殼而已。他放棄了磨斷鐵鍊的念頭——無論如何目前必須放棄——阿拉神似乎已棄他遠去。可是為什麼呢?他究竟犯了何種萬惡不赦的大罪?他試著去口顧這一生所做過的重要往事——無論是對是錯——一直到他要為自己砍一塊木頭做鼓架的早晨,聽到樹枝折裂聲時。仿佛他生命中每次受到責罰都是因為自己的疏忽和粗心。

  康達躺著聆聽蟋蟀聲、夜鳥啁瞅聲和遠處的犬吠聲——偶爾有夾雜著老鼠的嘰喳聲,或者動物咬骨頭的碎裂聲。有時候,他會興起逃跑的意念。但他知道即使自己能扯斷鏈條,但鏈條刺耳的卡嗒聲也會很快地吵醒附近屋內的每個人。

  他躺著,沒有睡意,直到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出現。他掙扎著疼痛的四肢,使自己跪著,然後開始做早禱。但當他把前額頂到地上時卻失去了重心,整個人幾乎翻到側邊去;他很憤怒自己竟變得如此虛弱無力。

  當東邊的天空開始泛起魚肚白時,康達再度伸手去拿水罐,並把剩下的水喝光。當他一喝光,就警醒地聽到那四個黑人回來的腳步聲。他們匆促地把康達抬起丟進箱子後,然後駛向那白色的大房子去,「土霸」正等在那兒準備再人座。等到康達明白怎麼一回事時,他們已經回到了大路上,朝著和以前相同的方向前進。

  有次在一個天晴氣朗的日子裡,康達躺著,悵然若失地望著從他身上連接到座位下的鏈條卡嗒地磨著箱子的地板。然後有好一會兒,他的眼睛含恨瞪視著前頭那個「土霸」和黑人的背影,他真希望能夠殺掉他們。他強使自己記住,假如他要活下去的話,他必須集中思緒,必須控制自己等待,不可消耗體力,一直到時機成熟。早上過半時,康達聽到並立即辨認出是鐵匠在打鐵的聲音。他抬起頭來,竭力地擠眼尋找,終於發現聲音是來自他們正經過的濃密樹木某處。他看到許多森林都剛砍伐過,殘于也都連根拔起。在某些地方,當晃動不已的箱子顛簸地經過時,康達看到也聞到灰色的煙從正在燃燒的乾柴堆中緩緩升起。他納悶著「土霸」是否也用此法施肥於土壤,以備下季的耕種,如同在嘉福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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