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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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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當下一次這些人再度被帶到甲板上時,康達抓住機會望了一下躺在他左邊的那一位。他是個賽瑞拉族人,年紀比康達大。他身體前後全佈滿了鞭痕,而且有些傷口很深,還流著膿。康達覺得有罪惡感,因為在黑暗的牢籠內他曾希望能夠好好地揍這成天因痛而呻吟的人。這位賽瑞拉族人也回望他,黑色的眼睛充滿了憤怒和反抗。當他們站在那兒彼此望著對方時,一條鞭子立刻抽過來——這次正好抽中康達,激他往前移。這強力的一抽逼得他幾乎下跪,而且爆發出他的怒氣。他的喉嚨發出一聲幾乎像野獸般的怒吼,因而失去平衡而倒地滾向「土霸」,而且也拖著他的囚伴一起滾,但「土霸」卻身手矯健地跳開。大家都圍在他們周圍,一位「土霸」眼露凶光地抽出鞭子,像砍亂麻的快刀狠狠地不斷抽打康達和那個沃洛夫人。康達因試著要滾開,肋骨被重重地踢了好幾下。然而,他和直喘息的沃洛夫人還是勉強地掙扎起來,搖晃不穩地走向正用海水沖澡的同層牢伴。 一會兒後,海水的刺痛宛如火在燒著康達的傷口。他的痛叫混入了那些再度響起要指示大家為「土霸」跳舞的鼓聲和那會喘息的樂器的音樂中。康達和他的囚伴因剛被鞭打而虛弱地摔倒兩次,但鞭擊和不斷地踢打使得他們又帶著鐵鍊笨拙地跳上跳下。康達怒氣上沖,以至幾乎沒注意到那些女人正唱著「殺死土霸」!當他終於被鎖回黑暗的牢籠時,他的內心升起一股謀殺「土霸」的意念。 每隔幾天,八個裸露的「土霸」會再度下到這惡臭的暗地,來刮掉粘在躺板上的排泄穢物。康達通常是僵直地躺著,眼睛帶恨地怒視他們,目光隨著橙黃色的燈火轉移,傾聽「土霸」的詛咒和跌在滑溜的木板上的聲音——有好多次,因為俘虜不斷地瀉肚子,排泄穢物已經開始從隔板的邊緣滴到走道裡了。 前一次在甲板上時,康達注意到一個人破著一隻受到感染的腿。「土霸」頭子已在上面敷了油脂,但是沒什麼效用,而且這個人開始在黑暗的牢籠裡發出了淒厲的叫聲。當下一次又要到甲板上時,他必須由別人攙扶幫忙。康達看到那只一直死白的腳已開始腐爛,即使在新鮮的空氣中也是惡臭無比。這次當大家被帶回牢籠時,那個人被留在甲板上。幾天後,婦女在歌唱中告訴其他的俘虜那個人的腿已被砍掉,而且『土霸」派一位婦女去照料他。可是他當晚就去世了,而且也已被丟人海中。從那時候起,每當「土霸」下來清掃躺板時,也會順便把紅熱的鐵片放進裝有強力醋酸的提桶內。那股冒起的酸霧團使得牢籠內的味道聞起來好一些,可是不一會兒又會再度為嗆人的惡臭所掩蓋。那是一種康達認為這輩子怎麼也無法從肺部和皮膚上除去的味道。 每當「土霸」走後,牢籠內互相交傳的喃喃低語聲不斷地在增強而且緊湊,因為他們彼此的溝通已越來越好。不懂的字眼都沿著隔板由嘴巴接著耳朵地傳下去,直至遇到有人懂兩種以上的語言再把意思傳回來。以這種方式,每排躺板的人都學會一些他們以前從未說過的語言。有時候他們會因彼此能夠溝通而興奮得急著要起身,因而撞到了頭,而且「土霸」對他們的秘密溝通並不知情。交頭接耳了幾個小時後,這些人共同培養出一股默契和兄弟之情來。雖然他們都來自不同的村落和不同的種族,可是這份情誼使他們覺得他們並不是來自不同的民族或地方。 當「土霸」再來把他們趕到甲板上時,這些俘虜前進的步伐好像是在遊行。當他們再度下到牢籠時,一些能說好幾種語言的人設法更換了他們在隊伍中的位置,以便能被鎖在躺板的尾端,因為如此可以更快地傳出他們的翻譯。「土霸」似乎從未注意到,因為他們既無法也不想辨別這些被銬鏈的俘虜。 他們的問題和答案開始在牢籠內傳開來。「我們會被帶到哪裡?」這會引發令人心碎的胡言亂語:「誰曾經回去告訴過我們呢?」「因為他們被吃掉了!」例如「我們在此已多久了?」的問題會引來「長達一個月」的胡亂猜想,直到這問題翻譯給一個能夠借著他身旁附近的抽風機來計算日子的人,他說自從此獨木舟開航至今已十八天了。 因為「土霸」會不時地闖入干擾——來餵食或刮刷躺板,所以有時一天下來只傳了一個問題的答案。他們也很焦急地詢問是否有彼此認識的人。「是否有人來自巴拉昆達村?」有天有人這樣問,而過了一會兒,大家交頭接耳地傳來一個令人喜悅的答案:「我,裘邦·沙拉,在此。」又另有一天,當沃洛夫人急速地向他耳語:「有人來自嘉福村嗎?」康達興奮得心幾乎也跳出來。「有的,康達·金特!」他簡直快透不過氣地把話傳回去。當答案傳回來時,他更是不敢喘氣:「是的,就是這個名字。我聽到他村中哀悼的鼓聲。」康達聽了立即泣不成聲,腦海裡回蕩著全家人圍著一隻振翅拍打的白公雞終以背部朝地死去的景象。而報喪人把這不幸的消息報出去後,所有的人會來和歐瑪若、嬪塔、拉明、蘇瓦杜和馬地圍坐在一起,哭泣地聽著鼓聲擊出消息,通知遠方聽得到的人說此村中的康達·金特已永不再回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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