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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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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分開了。 安娜-瑪麗·斯特雷泰爾從酒台前經過,沒有停下,她徑直朝另一個廳走去。她剛剛跨進那個廳,便聽見副領事發出第一聲叫喊。一些人聽清楚了,他喊道:「留下我吧!」 有人在說:「他已經醉昏了頭。」 副領事朝彼得·摩根和夏爾·羅塞特走去。 「今晚,我就留在這兒,和你們在一起!」他直著喉嚨說。 他倆在裝死。 大使已經抽身離去。在八角廳裡面,有三個醉醒醒的男人,正在扶手椅上睡著。侍者最後一次上了飲料,但是,那些食品桌上面,食品已經所剩不多。 「你該回去了。」夏爾·羅塞特說。 傳者正在撤食品盤,彼得·摩根連忙從盤子裡面,搶出幾個三明治,他叫侍者留下幾個盤子,他說他餓得正要命。 「你該回去了。」彼得·摩根同樣說。 人家想,拉合爾的副領事繼騖不馴的毛病終於發作了。 「為什麼?」 他們不看他,不搭理他。於是,他又直起了喉嚨:「我要和你們在一起,讓我這一次,和你們在一起。」 地仰著臉看著他們。有人以後會說:「那時,他仰著臉看著我們。」 有人將會說:「那時,他的嘴角沾著白沫兒。我們還剩下一些人,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他身上,他叫喊的時候,大廳裡面死一般沉靜。那就是憤怒啊,他走到哪個角落,都在用他那驟然而至的憤怒,用他那一陣一陣的癲狂,來引起大家的驚恐 有人在想:「這個男人,他就是憤怒的化身,憤怒就是這樣的啊,我們今天可算領教了。」 夏爾·羅塞特永遠也不會忘記,當時,現場驟然之間空落下來,並向四周迅速擴大。一些燈火已經熄滅。傳者在往外撤盤子。人人都害怕極了。副領事的時刻來到了。他開始叫喊了。 「冷靜些,請你能不能冷靜些。」夏爾·羅塞特說。 「我要留下來!」副領事叫道。 夏爾·羅塞特拉了拉他的衣領。 「你不可能,這明擺著。」 「就一次。一個晚上。只要這一次,讓我和你們留在一起。」 「這辦不到,」彼得峰根說,「請原諒,你這個人物,只有不在場的時候,才會使我們產生興趣。」 副領事開始抽噎起來,沒有再吐出一句話。 有人在說:「多麼可憐,我的上帝。」 隨後,第二次出現了沉靜的場面。安娜-瑪麗·斯特雷泰爾出現在另一個廳的門口。在她身後,站著米歇爾·理查遜。副領事四肢在哆咦,他連走帶跑,朝她那邊奔去。她站在那裡沒有動。年輕的彼得·摩根一把抓住副領事,牽著他,轉向八角廳的門口。副領事已經不再抽噎,他由著彼得·摩根,沒有反抗。仿佛他就等著那樣似的。人家看見彼得·摩根一路牽著他,穿過花園,人家看見衛兵打開大門,副領事出了大門,大門重新關上。人家還能聽到叫喊聲。叫喊聲停止了。安娜-瑪麗·斯特雷泰爾這時對夏爾·羅塞特說:「現在,到我們這兒來吧。」 夏爾·羅塞特還愣在那裡,望著她。 有人在說:「他雖然在哭叫,其實是在嘲笑吧?」 夏爾·羅塞特跟在安娜-瑪麗·斯特雷泰爾的身後。 有一個人想了起來:「在花園裡面,他口裡吹著『印度之歌』的曲子。最後一個還能記得『印度之歌』的人。從前,關於印度,他所知道的一切就是:『印度之歌』。」 有一個人在想著:「他在拉合爾看見的,在別的地方不曾看見的,那到底是什麼?是會芙眾生?是麻風病人身上的灰塵?是薩裡瑪的花園?在到拉合爾之前,他是希望看到拉合爾,就那樣永遠維持下去,永遠不為其所知,好讓他企圖摧毀拉合爾的念頭,也一直拖延下去嗎?無疑是這樣的。因為,不然的話,一旦他瞭解了拉合爾,他可能就死了。」 在路燈下面,在這個即將開葷的夜晚,她,加爾各答的瘦女子,撓著禿頭,坐在那群瘋子裡面,她在那兒,頭腦已經空了,心兒已經死了,她一直在等著食物。她在說話,在講著什麼,沒有人明白。 高牆後面,音樂聲終於停止。 從炊事房的門後面,傳出來一陣叮叮噹當和搬動東西的聲響。扔食物的時候到了。 今晚,在法國使館的炊事房後面,很多吃的東西被扔了出來。她穿著粗布衣衫,背後漏著窟窿;她狼吞虎嚥,速度神奇,一面躲閃著別的瘋子揮過來的巴掌、拳頭;她嘴巴塞得滿滿的,笑得快要接不上氣來。 她吃過了。 她繞過使館的花園,唱著歌兒,朝恒河走去。 「現在,到我們這兒來吧。」安娜-瑪麗·斯特雷泰爾說。 彼得·摩根回來了。副領事一定還在花園柵欄的外邊。人們還能聽到叫喊。 電唱機低音播放著舞曲,沒有人在聽。他們現在五個人在客廳裡。夏爾·羅塞特獨自站在一邊,靠近門口,他還在聽到領事叫喊,他看見到領事——晚禮服和蝴蝶結——趴在柵欄上,叫喊聲停止了;副領事身子一跌一撞,開始沿著恒河走去,走在麻風病人中間。每一個在場人的面孔,包括安娜-瑪麗·斯特雷泰爾的面孔,都繃得緊緊的。他們在聽。她在聽。 喬治·克萊恩——一雙眼睛深陷,眼圈看不到睫毛,眼光咄咄逼人——,看見他那雙眼睛,好像他人很兇殘,不過,看她的時候除外。他離她很近。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倆認識的?至少從北京開始吧。他轉身朝向夏爾·羅塞特。 「有時,我們到藍月亮去喝一杯,你願意去嗎?」 「隨你們吧。」 「唔!今天我想不想去藍月亮,還不知道呢。」她說。 夏爾·羅塞特努力想驅散副領事的影子,但卻沒有做到,他想像著副領事正沿著恒河往前走,跌倒在沉睡的麻風病人堆裡,嚎叫著爬起來,從口袋裡掏出一件可怕的東西……而後,他逃了,逃了。 「你們聽……」夏爾·羅塞特說。 「不,他不喊了。」 他們在聽,不是叫喊的聲音,是一個女人唱歌的聲音,從馬路上傳來。仔細聽的話,好像也有人叫喊,但聲音很遠,像是來自馬路的盡頭,大概副領事已經走到那裡。再仔細聽的話,好像什麼都在發出低沉的叫喊,在遠處,在恒河的那一邊。 「用不著擔心,他現在一定到了家裡。」 「我們還不認識呢。」米歇爾·理查遜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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