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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你會看到的,」副領事對夏爾·羅塞特說,「在這裡,醉酒都一樣。」

  他倆在喝。安娜-瑪麗·斯特雷泰爾在旁邊一個廳裡面。她和喬治·克萊恩、米歇爾·理查遜及另一個英國小夥子在一起,那個小夥子是隨米歇爾·理查遜一道進來的。夏爾·羅塞特將會知道,直到夜晚的結束,她都待在哪裡。

  「斯特雷泰爾夫人能使人對生活產生一種熱望,你不覺得嗎?」副領事問。夏爾·羅塞特聽了,就像沒有聽到似的,他沒有回答。副領事又說:「你會受到接待的,也會被救出苦海的,用不著否認,我全聽到了。」

  他笑了。

  不要做出任何反應,夏爾·羅塞特想。副領事的聲音分明很愉快。他又笑著說了一句:「多麼的不公平啊。」

  「你也會受到接待的,」夏爾·羅塞特說,「機會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歷來如此嘛。」

  不動聲色。

  「我不會受到接待。」副領事繼續在笑,「拉合爾的事情,人家想到就怕。我說話走音走調,你聽見我的發音嗎?但是請你注意,我不會怨天尤人。一切都很完美。」

  有人在想:「他最後只給拉合爾招去了死亡,但沒有招去任何其他的不幸,其實,不管哪一種不幸,在他看來,都可以證明:拉合爾的興盛與毀滅,還有除了死亡之外的別的力量,同樣可以左右。所以,有時,當他認為死亡顯得太過分了,成了一種卑鄙的念頭,一種謬誤的時候,他便從一個曾經探索過的世界,往拉合爾捎去火焰,招去海潮,招去那必然的物質性的災難。」

  「你為什麼這樣說呢?」夏爾·羅塞特問。

  「哪樣說了?」副領事反問道。

  「清原諒……羽u才跳舞的時候,說到了你……勺D果你想知道……好像你很害怕麻風病?其實大可木必,你應該知道,麻風病只能傳染給那些餓肚子的人……擔到底是什麼讓你這樣緊張呢?」

  副領事氣得叫了起來,然而卻壓著嗓門,他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手裡的杯子被扔在地上,碎了。一陣沉默。他低聲嚷道:「我就知道,我沒有說的話,別人也能傳播,簡直可怕

  「你這是瘋了……害怕麻風病也不丟臉兒……」

  「他們胡說八道。是誰說的?」

  「斯特雷泰爾夫人。」

  刹那間,副領事的怒氣消失了,就見他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全身心地沉浸在那種思想裡,那樣子,仿佛是沉浸在幸福之中。

  人人都感到莫名其妙。

  安娜-瑪麗·斯特雷泰爾又來到八角廳,她向眾夫人散發新鮮的玫瑰,都是下午剛從尼泊爾送來的。夫人們都很激動,用熱烈的話語說,她應該自己留著。她說她有的是,說明天起,這些客廳就沒有人了,這些玫瑰……不,她不太喜歡花……她散花的動作很快,有點兒太快,猶如急於要擺脫一件苦差事似的。有十來位夫人圍著她。

  副領事的目光,這個時候,霍然變得如醉如癡。仿佛他在盼望著溫情,在盼望著愛情。但願溫情和愛惜這就到來。從那混合著、交織著的種種苦情中,擺脫出來,夏爾·羅塞特想,仿佛突然間,他也要求得到他的那一份兒。西班牙領事的夫人,手裡拿著一支玫瑰,走了過來。

  「每次,斯特雷泰爾夫人散發玫瑰,就等於說,她對我們已經夠了,這是一個信號。但是,人家照樣可以隨意活動下去,裝著不明白這個信號。」

  副領事什麼也沒有說。

  樂隊重新開始演奏,然而,有搬動什麼東西的聲音,混在音樂聲裡;來賓真的開始離去。看得出來,西班牙領事的夫人喝多了。

  「看你的心情很不好,」她對約翰一馬克·H說,「我來跟你講一件事情,可以讓你樂一樂,告訴你吧,並非大家全都走,有幾個人會留下來,是的,我完全敢對你這麼說,人人都知道,再說,正因為我有點兒醉了……這樣的招待會,有時到終了,非常有趣……聽我說,之後呢,他們會去……斯特雷泰爾夫人有時要去加爾各答一個妓院……叫藍月亮……和幾個英國人去……就是那三個人,在那兒的……他們都醉昏掉了……我一點兒沒編造……你可以問一問你周圍的人

  她放聲笑起來,卻沒有注意到他們沒有笑,她走開了。法國副領事低垂著眼睛,把酒杯放在酒臺上。他好像剛才什麼也沒有聽到。

  「你相信嗎?」夏爾·羅塞特問。

  在八角廳的一個安靜的角,玫瑰花已經沒有了,安娜-瑪麗·斯特雷泰爾站在丈夫旁邊,正面帶微笑,伸手送別客人。

  「我看,這位夫人不是在編造。」夏爾·羅塞特說。

  拉合爾的副領事一直沒有答話。他那樣子,就像是發覺現在已經太晚了。在旁邊的那個廳裡面,客人幾乎已經走空。這裡,有三對舞伴還在跳。在大廳裡面穿行,越來越容易。一些燈火已經熄滅,有的食品盤已經撤了下去。

  副領事離開夏爾·羅塞特。

  他朝安娜-瑪麗·斯特雷泰爾走過去。他想幹什麼?

  客人正陸陸續續地離去,哪一邊都有人朝外面走去。她還站在那個角裡面,對丈夫說著什麼,一邊和人握著手。

  在另外一個廳裡面,好像還有少數客人,說少也不少,她好像為此有點兒焦急,不時地朝那邊看一眼。

  副領事就像什麼也沒有看見一樣,他沒有看見她正忙著呢,她必須站在那兒,向人道最後的晚安,他站到她的面前——這如同突然潑來一盆冷水,客人們都站著不動了,——他什麼也沒有看見,他向她微微欠身,她不明白,他保持著那個姿勢,欠著身站在她面前,客人們都注視著他,覺得既可笑,又不敢笑。他抬起頭,看著她,什麼也沒有看見,只看見她,看見她獨個人,他沒有看見一旁的大使臉上已露出受到傷害那樣的表情。她皺了皺眉,笑了笑,說:「如果再跳,我就沒個完了,對不起……」

  他說:「我堅持要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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