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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總之,材料來得太遲了,失去了解釋一切的意義,尤其是對材料本身,不好再做什麼解釋。」

  「你不覺得奇怪嗎?沒有人同情他。」

  「是的。」

  「有一些男人,會使人不由得想起,他們的母親是誰。」

  「不,不。沒有母親的人可以變得自由自在,也能變得堅強有力,聽著,我敢斷定,他是個孤兒……」

  「我敢斷定,即便他不是孤兒,他也會編造說,他是個孤兒。」

  「有一件事,我不敢對你講……」夏爾·羅塞特說。

  「與他有關嗎?」安娜-瑪麗·斯特雷泰爾問。

  「是的。」

  「那用不著講。」她說,「什麼也別講,他的事別再提了。」

  法國駐拉合爾的副領事又成了獨個人。他離開大門旁喜歡待的地方,站到酒台邊上。西班牙領事的夫人不在他身邊。大約一個小時前,她就去了另一個廳,記得是跳完舞就過去的,到現在一直沒有再過來。人家可以聽見她的笑聲。她大概醉了。

  再去和副領事說說話吧,夏爾·羅塞特想。他前副領事走過去。不想,大使卻叫住他。夏爾·羅塞特發覺,大使好像在那裡已經等了一會兒,想要跟他說什麼事情。大使拉著他的胳膊,和他走到酒台的另一邊,離拉合爾的副領事僅兩三步遠,副領事已經喝了不少。

  現在是淩晨三點多鐘。已經有人開始離去。

  有人在想:「副領事還不走。他已經成了孤家寡人。生活中,他一直就是這樣的嗎?一直就是嗎?換了別人的話,別人會不會,比如說吧,會不會想到去見上帝呢?在印度,他發現了什麼,竟然刺激了他?在來印度之前,他不知道嗎?難道非得來親眼看一看,才能知道嗎?」

  大使低聲說:「請你告訴我……我妻子可能已經對你說了,我們很想哪一天晚上,請你到我們家裡來。」他說時臉上掛著笑,「你瞧,人分兩種,有一種人,別人還是很樂意與他進一步來往的……一個正常社會的那一套禮節,在這裡行不通,但有的時候,還是應當恪守那一套的。如果我妻子一點兒還沒有對你說,那是因為,她覺得由我先來跟你說,這樣更好。你接受了?」

  有人在想:「如果他認為拉合爾就像他親眼看到的那樣,那麼,在到拉合爾之前,他知道這一點嗎?如果他知道,他還會去嗎?」

  大使發現,他的邀請一經說出,夏爾·羅塞特的臉上當即露出一個小小的驚異,混合著一絲的不快。假如大使先生真是那樣,對妻子睜隻眼閉隻眼,就像加爾各答的人傳說的,那麼他該知道,我正在考慮這個事,為什麼他要挑明呢?人家聽到這個邀請,可以不喜於形色,可以不回答說,這是何等的榮幸,何等的榮幸,但是,人家不能拒絕大使,人家應該陪他的妻子去島上,陪她在這裡,在加爾各答,度過晚上的時光。

  一些人說,斯特雷泰爾先生對付新來的人,很有手腕,他這樣做,就是要向你指出以後的一個限度,誰知道呢?

  「我將感到很榮幸。」

  安娜-瑪麗·斯特雷泰爾一定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她走了過來。夏爾·羅塞特多少顯得有點兒慌亂,因為這未免有點兒太快了,太快了,就像把未來的事提前跟你了結了一樣。他想起在俱樂部的時候,人家跟他這樣說過:從前,大使曾試圖寫小說,但是,他後來聽了妻子的話,放棄了那個念頭,人家是這樣說的。從大使的面孔上,人家可以看出來,他是個順從的男人,但是,也是一個幸福的男人。他曾經希望得到的機運,他沒有得到,他得到的是其他的,是他並不希冀的、不再盼望的機運;這位如此年輕的妻子,據說並不愛他,但是跟了他。

  歡結連理。他倆共同生活在亞洲世界,生活在亞洲的大都市裡面,這樣已經過了十七年。現在,他們正在向生活的終點走去……他們已經不再那麼年輕,當有一天,人家聽到她對丈夫這麼說的時候:「不要寫東西,就待在這裡,在中國,在印度,就待在地球的這一邊,沒有人懂得詩,每個世紀,在幾十億的人口裡面,詩人寥寥無幾……我們什麼也別做,就待在這裡……什麼也別做……」

  她走過來,喝了香檳。隨後,朝一個剛剛到來的人走去。

  「我剛才看見了,你和拉合爾的副領事在說話,」大使說,「我謝謝你。」

  有人在說:「瞧,他來了,米歇爾·理查遜來了……你不知道嗎?」

  米歇爾·理查遜三十歲左右。他一踏進大廳,風度立即吸弓;了眾人的注意。他驅目環視,尋找安娜-瑪麗·斯特雷泰爾,看見了她,沖她放出了笑。

  有人在說:「你還不知道吧,兩年來……全加爾各答都知道。」

  一個噓音濃重的聲音,在夏爾·羅塞特旁邊說起來,就見副領事手裡端著一杯香檳,從酒台那一邊走過來。

  「你好像在全神貫注。」

  有人在說:「那個副領事,他還待在這兒,你看,他多麼能熬時間啊。」

  有人在想:「他必須去親眼看一看,才能對拉合爾有所把握嗎?啊,在這個城市裡,聽他說話,簡直是痛苦,是受罪。」

  跟他什麼話也別說,夏爾·羅塞特想,對他要時刻提防著。他大概還沒有看見米歇爾·理查遜,當然,這又有什麼重要的?他能看見什麼?看見她,好像他只能看見她。

  「我要香檳,」夏爾·羅塞特說,「今晚到現在,我喝了很不少了……」

  人家用一種審訊人的腔調在想他:「那輛女式自行車,斯特雷泰爾夫人的自行車,你看,停靠在那裡,是怎麼回事?」

  人家聽到這樣的回答:「關於那些原因,我無可奉告……」

  有人在想:「其實,在他看見拉合爾之前,拉合爾是個什麼樣的城市,他早已有了一個想像,當他堅信自己的想像後,他便給拉合爾招去了死亡。」

  這時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神甫這麼說:如果你祈求上帝,上帝會提供解釋。」

  有人發出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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