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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哦,我彈了很長時間了,過去不管在哪裡,在什麼時候,我都要彈的……」

  「起先,我不知道你是哪裡人,但我想像著,一定是在愛爾蘭和威尼斯之間,可能來自第戎,或者米蘭,或者布雷斯特,或者都柏林……我也以為你是英國人。」

  「你有沒有想過,我會從更遠的地方來呢?」

  「沒有,如果從更遠的地方來,就不會是現在的……在加爾各答的你了。」

  「哦!」她笑了起來,「不管是我,還是另一個在加爾各答的女人,青春不再了。我看,你是猜不出的。」

  「你這麼肯定?」

  「也就是說,單單認為人家從威尼斯來,未免看得簡單了,人家大可從旅途中,從經過的某個地方來嘛。我是這麼看的。」

  「你想到了拉合爾的副領事?」

  「是啊,和大家一樣,人家對我說,這裡人人都想知道,在拉合爾之前,他是何許人也。」

  「可是依你看,在拉合爾之前,什麼也不好說……」

  「我想,他就是從拉合爾來的,是的。」

  有人在說:「你看副領事還在跳著,她多可憐,也不好拒絕……因為他也是安娜-瑪麗斯特雷泰爾的客人,拒絕就等於不給主人面子,儘管她把這個客人強加給了我們。」

  副領事一面在跳,一面不時把眼睛朝向那一對,看著安娜-瑪麗·斯特雷泰爾和夏爾·羅塞特,那兩個一面在跳,一面或是在說話,或是在相視。

  和他跳舞的這位夫人,原來是西班牙領事的夫人,她覺得自己不管怎麼說,都應該和法國駐拉合爾的副領事說話。她說,她看見過他穿過花園,這裡人太少了,所以有機會相遇;她在這裡已經待了兩年半,不久就要回國;還說,這裡炎熱的天氣使人沒精打采,有一些人就是不習慣。

  「有一些人就是不習慣?」副領事重複道。

  她與他保持開一點距離,她還不敢看他。她將來會說,在他的聲音裡,有什麼東西使她吃了一驚。她將來會說:所謂蒼白的聲音,就是這樣的嗎?你不知道他是在詢問你,還是在回答你。她禮貌地一笑,說:「我是說……有一些人……當然情況很少……但還是會發生的……在我們西班牙領館裡,就有過一個秘書的妻子,人變瘋了,以為自己得了麻風病,人家只好把她送了回去,因為人家毫無辦法,打消不了她腦子裡的念頭。」

  夏爾·羅塞特在跳舞的人裡沒有說話。他藍色的眼睛——藍色——目光固定,落在她的頭髮上。他的臉上不知怎的,突然掠過一絲的惶恐。他倆相視一笑,欲言又止。

  「要是人人都不習慣呐,」副領事說完,笑了起來。

  有人在想:副領事笑了,居然笑了,就像譯製片裡的人在笑,假得很,假得很。

  她再次保持開距離,現在她放看他了。

  「不,你放心,大家都會習慣的。」

  「但是,那位夫人,她真的得了麻風病嗎?」

  這時,她偏開頭去,不再看他,她一下子明白過來,覺得自己這才發現,有一種很熟悉的東西蟄伏在副領事身上,原來是一份恐懼感。

  「哦!我不該對你說這些的……」她說。

  「那你說……怎樣能不想這個問題呢?」

  她儘量地露出笑來。可他卻笑了起來。聽見他的笑聲,她便收住自己的笑。

  「她壓根兒就沒有得麻風病,沒有這回事……你知道,所有派到我們這兒來的人,定期都要進行體檢。所以沒什麼好害怕的。」

  他聽她講了嗎?

  「可我並沒有害怕麻風病。」他笑著說。

  「這種不幸的事很少發生……就我所知的只有一次,是一個撿網球的人,那時我已經來了,所以,我可以跟你說說這件事,我可以告訴你,檢查是何等的嚴……所有的網球都被燒掉了,連網球拍也被燒掉了……」

  不。他的心沒有在聽。

  「你剛才說,大家起初的時候……」

  「是的,當然是的,但並不一定都是這樣子,對麻風病的恐懼……總之,你明白的……」

  有人在說:「你知道不知道,麻風病人就像一袋灰在那裡,你要是給他們兩下子,他們只會嘿嘿關?」

  「他們不叫喊嗎?也沒有痛苦嗎?也許還感到很舒服,一種難以言傳的舒服,是嗎?」

  「誰知道呢?」

  「那個拉合爾的副領事,他愛沉於思想嗎?或者說,他在思想嗎?」

  「喲,我還從不曾想過,這能有什麼區別。挺有趣的。」

  「他對俱樂部經理說,他是個童男子。你怎麼看?」

  「那,也許真的是呢?這樣戒色,反而可怕……」

  他們在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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